余威尤烈

Summary:TL MSI纪录片观后感,0-3输完G2之后彭亦亮的表情就不太对劲了,就好像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曺容仁摘了耳机就起身抱他。周围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慢慢离开,全场的镜头都对准了G2,他们就在角落里缓慢地拥抱。

一个男人只会在某些几乎不存在的时刻被允许哭泣,眼泪往往伴随着漫天的大雨一起落下,淌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又或许男人是不会哭泣的,你只能看见他微红的眼眶,耸动的肩膀,低垂的侧脸。

世界和他自己不允许男人哭泣,所以彭亦亮流泪的模样只存在于曺容仁瞳孔的倒影里。

曺容仁声音柔软,胸膛是成年男性特有的宽阔,眼下的乌青晕在洁白的皮肤上,疲倦神色脆弱温柔得就好像是母亲。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允准为孩子。孩子被允准在母亲的怀里流泪。

曺容仁不对任何人发脾气,曺容仁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在他的逻辑里这二者互为因果。然而有一天曺容仁对他发了脾气。因为他怠惰,任性,像个凡人一样脆弱而且安于在曺容仁面前展示所有丑陋的瑕疵。曺容仁终于开始皱眉,烦躁,像个凡人一样在他面前展示所有的小心眼。

他的core生气了,生气得像个普通人。于是他不知所措地思索着如何哄一个不会生气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揣测那愤怒里是否有着一丝隐含嫉妒的爱意。他在那块白板上写,“don’t make corejj angry.” 洛从千里之外张开羽翼奔向他。深蓝色的队服被汗水浸出印渍,他用力地攥着那双手,指缝掌心都是汗渍。Don’t make corejj angry ,他写。他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麦克风传来断续的电流音,曺容仁的笑声低沉而爽朗。

他的得意像鸽子一样满笼乱跳,按捺不住的飞出几片雀跃的羽毛。他向曺容仁同时炫耀和示好,他向全世界分享曺容仁身上耀目的光芒。带着冠军戒指奔向他的辅助靠在他的肩上沉睡,脆弱而又疲倦,小巴士在大马路上开得摇摇晃晃。他的呼吸静止了,微风缓缓吹过每一根汗毛。

他说,悄悄地说。他的肩膀上承载着柔软的重量。司机在喧闹的街道上摁着喇叭,掩盖了他身边那朵像棉花糖一样的呼吸声。他努力压下所有的得意和炫耀。他说,core是只小猫咪。

他在白板上写,他在心底写。谁都不能惹恼他的小猫咪。曺容仁坐在他身边睡去,一局游戏打到一半,曺容仁阖着双眼,下巴像小鸟一样一点一点。曺容仁用带着浓重东亚口音的英文说着愤怒。他忍笑。他写,don’t make corejj angry. 他攥笔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他花了好多力气向前走。2011,2012……他花了好多年。他累到想一觉睡到冬天。但曺容仁睡得太少了,眼下永远带着乌青的双目盯着花白的屏幕。他想,还要走多久,多少个日夜,攥住他永远笔直向前的视线?又或者是,一年,两年,还要走多少年,伸手碰到金色的大雨。

Everyone else is trash. 曺容仁模仿他的语调。曺容仁在推特上描述二十年后的世界,故事里的他在四十二岁的时候张牙舞爪,指着垃圾桶把全世界踩在脚下。曺容仁对他笑,露出细白的牙齿。可事实是他躺在温暖的床褥里幻想着再多一分钟的安睡,他每分每秒都在老去,手指不灵活,头脑不清晰。他想拥有一个宽阔的怀抱,听见曺容仁疲倦的叹息,在那十分钟里他终于不必再继续老去。他问曺容仁,am I old?他的笑意未至眼角,他的掌心紧张得发烫。他听见曺容仁在笑,声音清澈如少年。

曺容仁在笑,胸腔震动,挠得他微微发痒。满身的汗水粘着他的皮肤,黑暗中月光照在后背光裸的皮肤上。曺容仁躺在他的臂弯里,眉眼沉重,呼吸深长。他闭上眼睛,用目光触碰枕边人脆弱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太阳从西边升起,枯木长成新芽,冷风又吹拂过十七岁的空荡长街。他像个孩子似地局促不安。他站在那块白板前,用力地攥着记号笔,他的指尖在颤抖,掌心腻着咸湿的汗水。他写,像是少年时代最拙劣的讨好,他写,don’t make corejj angry.

他真的害怕了,他那么不知所措。他抱着他在世间最珍爱的东西,他想吻一吻薄如蝉翼,微微震颤的睫毛。他想揭开血肉模糊的旧伤疤,告诉小猫他已经向前走了好多路。他在二十六岁这年自卑又自负,他最宝贝的男人睡在他的怀抱里,肉贴着肉,脚趾贴着他的小腿。他攥着那双有力的手指,肌肉紧绷,大汗淋漓。

他在年少时狂妄地将世界装进垃圾桶,左手边的人在舞台的彩灯下捂着双眼,基地的水晶在他面前炸成无数星星点点的碎片。他心跳急促,汗毛倒竖,张口用力地呼吸。可他最珍爱的东西躺在他的臂弯里,宁馨安适,毫无防备。他把所有阴暗刻薄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装进角落,生怕那尖锐划伤怀里柔软的脊线。曺容仁在半梦半醒间挣了挣,柔软沙哑的嗓音挠在他的心上。曺容仁迷迷糊糊地翻过身要抱他,曺容仁困倦得吐不出清晰的话。曺容仁说,peter,别怕,梦都是假的。

他的眼眶湿润发烫。他想说那不是一个噩梦,它们都发生于某些真实存在着的角落。他想说他有太多没能做到的事,最近的就发生在二十天之前。他想说core别再因此对我生气,他只是侥幸怠惰如世上大多数人。他想说,人生有好多后悔。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抱着他疲惫又困倦的小猫。曺容仁需要每天清晨九点准时在洛杉矶的阳光中醒来。人生有好多后悔。他想。可是那叛逆余威犹烈。

他允许自己在今夜短暂地老去。窗外天空隐隐泛白。他深呼吸,世界终于沉入安静的睡眠。

北美爱情故事

Summary: ABO文学,彭亦亮/Corejj,坑了(喂喂

这是一段并不怎么甜蜜的故事,远在Lucy出生的很多年以前。

她是个典型的亚裔,黄皮肤黑眼睛,长发柔顺。但她又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混血——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和韩国人之间碰撞出的神奇火花,多年之后她父亲们的那群朋友依然在为此感到惊讶。

Lucy的那位韩国父亲我只见过一次。那天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和深色的高领毛衣,握着一纸杯咖啡靠在银色的小轿车旁。无云的浅蓝色天空衬得他皮肤格外洁白柔软。倘若不是Lucy兴奋地喊了一声“爸爸”,我不会意识到男人其实是她的父亲。

我带着Lucy走到他身边时,他极温柔地对我道了谢。他的英文流利,却仍然带着浓重的南韩口音,有种奇特的异域风情。

我突然想起我们在某一天的文学课关于婚姻的讨论。有一个孩子说双亲是太阳和月亮,一个辉映另一个,后者用细腻的光去滋润前者映照不到的角落。但Lucy告诉我不是,她说婚姻是橡树和松柏,出自纪伯伦的一首小诗。我有些好奇,问她为什么。她说月亮离开了太阳就无法再发光,但她的父亲们从来不是。

Lucy显然是个在充满爱的富裕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儿。我一直都认识Lucy的美国父亲。彭先生是个自信健谈的开朗男子,每次来接学生的家长里他总是到得最早的一个,这让我不难想象为何Lucy总是像个小公主般活泼而自信。相比之下她的韩国父亲通常只出现在女孩儿的话语中,但是不难看出她对他的爱一点也不比对彭先生的少。

后来我终于见到的Lucy的那位韩国父亲。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我立刻就读懂了女孩儿所说的“松柏和橡树”究竟是指什么。

在Lucy的口中,彭先生十年如一日地爱着他的伴侣。我同样可以从一言一行中感受到,彭先生每每都是以一种相当自豪的口吻提起对方。但用Lucy的话来说,婚姻其实就是两个人都选择为了对方放弃其他的可能性——我一度很惊叹于十几岁的少女能够有这样的认知。如纪伯伦所写,松柏和橡树也不能在彼此的荫庇中生长,再恩爱的眷侣也逃不开尘世间的诸多无奈。就我所了解到的,关于Lucy的出生,其实是一段非常兵荒马乱的故事。

事实上,Lucy只差一点就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而十六年前的洛杉矶也有着同样清澈的日光。

01

曺容仁最初的决定足够理智也足够无情。Lucy的到来是一个意外,打乱了他原本井井有条的人全部人生轨迹。

那原本就是很糟糕的一天。他们在还是现役下路组的时候输掉了一场本不该输的比赛。彭亦亮莫名地出现了很多低级失误,曺容仁的心态也算不上好——他向来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都控制得极好,那天却罕见地有些按耐不下的烦躁。

彭亦亮显然嗅到了Omega躁动起来的信息素。然而在他如往常一般开口询问的时候,却并没有收到意料之中的温和回应。

曺容仁一言不发地拉好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脸色阴沉。眉间的褶皱在彭亦亮不断地询问中越变越深。行驶在平整大道上的小车少有颠簸,但恶心的感觉始终卡在他的喉咙口,仿佛一开口就要溢出来。

“core?”彭亦亮有些焦虑地把车停在路边,偏过头看着他沉默的伴侣,“你真的还好吗?”

曺容仁看上去一点都不好,但开口说出“我没事peter”的时候依然声线温和——然而越是如此彭亦亮反而越发有一种被疏离的烦躁感。曺容仁显然也感受到了,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解释哪怕一句。

彭亦亮愈发烦躁地踩了一脚油门,他并不认为能让一个镇定如斯的人信息素异常紊乱的事会是件不需过问的小事。而且曺容仁从未以这样完全拒绝解释和交流的态度拒绝过他的关心——他的Omega突然就变成了一块石头,微微皱着的眉头里写满了抗拒,看似温和的表面敲不出一丝缝隙。

这转变太过突然,而且总像是在针对他。

于是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公寓。曺容仁一言不发地回了书房。在他支着头坐在灯下昏昏欲睡的时候,彭亦亮终于忍不住敲开了房间的门。

尽管他们通常都会用一套心照不宣的规则来处理类似事件,但在一方的反常超过限度的时候这套规则就不奏效了。说完全不会觉得受伤是假的——曺容仁突然躲闪起来的强硬态度让彭亦亮莫名有些委屈——尽管他明白这种委屈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在彭亦亮再一次软下态度,尝试着去交流的时候,这点小矛盾终于碰出了一点火花。

“Peter。”曺容仁终于开口,语气听起来相当刺耳,“你能安静些吗?”

彭亦亮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语塞再到郁结变换了好几轮,曺容仁长叹了一口气,用指尖理了理方才乱成一团的头发,安静房间内回荡着的呼吸声透露着一丁点烦躁。

“我到底——”

“你没有。”曺容仁开口打断了他,顺便制止了他夸张的手势,“跟你没关系,但你就不能安静十分钟吗?”

彭亦亮以一种“这简直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他几眼,肢体动作和表情同时展示了自己的难以置信和委屈。曺容仁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明白某些事是不好避免了。

既然不好避免——正好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无名火——在呼吸之间他已经可以遇见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彭亦亮不甚温柔地扯着他的发尾吻上来的时候,他还来得及用手搂住对方的肩,顺势就往柔软的床垫上倒,不至于被按倒在什么冷硬的桌角之类的地方。

这也是他们经常用来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直白,炽烈滚烫。

那一刻曺容仁仿佛在彭亦亮的颈边嗅到了潮湿的雨露气味,压抑着的乌云顷刻间炸成一场暴雨。Alpha满腔怒火裹挟着无所适从的爱意,那些酸甜淋漓的情绪起着褶,也被连带着揉进血肉里。他每根手指的指尖都想要撕碎点什么来发泄,深埋其中的酸胀空虚的角落正在潺潺地向外渗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让他格外地恼火。

彭亦亮看上去像是想要把手心里的人吃干抹尽,曺容仁的指甲掐在他光滑的皮肤上,仿佛也想藉此将整个人嵌进他的皮肉里。

“我知道的core。”彭亦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的满腔烦躁似乎被一种幼稚的得意冲淡了少许,“你想要。”

曺容仁并不恼,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却一点都不肯示弱。黑色的眸子平静而又坦荡,让彭亦亮在恍惚间想起圣莫妮卡海滩上明亮的日光。曺容仁并没有主动更进一步,但他只需要这样坦荡地将自己的渴求暴露在空气中,便是一种奇特的风情。

他的Omega在渴望着他——他游刃有余的从不会沾染半分狼狈的Omega,正坦荡地躺在他的面前,与其说对峙更像是暗含了某些期许的等待。

反正是不会被折断的——哪怕他再强硬粗暴,曺容仁也可以将他所有怒火爱意化为阳光下一滩春水,像是成熟的果实被榨出甜美的汁液。这个男人知道该怎么将他们疯狂的占有欲融化在彼此交缠着的躯体中,在行将溺死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中大口大口地张开嘴呼吸。曺容仁以最柔软湿润承受他怀着怒意的满腔汹涌爱意,那多汁的果实无声地炸裂开来,酸甜可口的汁水淋在他心上,最后他只想把那呻吟辗转喘息全都咬碎了囫囵化于唇齿。

他该就这样吻他一千万次。

曺容仁的喘息声并不甜腻,微凉的口腔寡淡到近乎无味。光滑的牙齿贴着他滚烫的唇舌,变成暧昧模糊的一团热气。彭亦亮偏要撩开他的额发看他皱眉的样子。看他哽咽地承受取悦身体内不断抽插着的东西,微张着的柔软唇舌忍耐着不发出任何过于绵软的腔调。Alpha的恶劣天性在这样的时刻显露无疑,在生殖腔上柔软的细缝被触碰的时候,曺容仁几乎是立刻生理性的收缩了湿滑温热的甬道。

他的Omega难耐地辗转,咽下喉咙里几不可察的气音,抬起头来斜睨他,分明是湿到像在水中浸泡过的皮肤,以及泛红流泪的眼角,但那一眼几乎立刻就让彭亦亮意识到,他的脾气也要上来了。

这个时候,原本应该缱绻的性爱彻底演变成了一场战争。

彭亦亮从骨子里享受这种感觉,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因为Omega的信息素而兴奋战栗。他莫名地感觉到某种危险的快意。自然界里公兽和母兽交媾后作为营养物被吞入腹中。谁都不想被当成凭借下半身而并非大脑在思考的人但——那个Omega不是别人而是曺容仁,他彻彻底底地享受着这种解放理智的快意。他只需执行被镌刻进基因里的爱和渴求,他的伴侣知道剩下的一切。

这点非常的……有趣。

他好像发现了藏在岩石下的清透水晶,于是愈发好奇是什么将他的伴侣浸润成如此通透明晰的模样。他不过问那些深藏的秘密,正如曺容仁也同样对他心照不宣。世人都已经看见是他的怀抱和慧眼让这块宝石得以发光发热——那些都不重要。

彭亦亮只是好奇于曺容仁身上耐人寻味的那部分。因为爱之切骨所以好奇也按捺不住,于是这好奇也好像带着赞叹的意味。

他不着急的——他自信未来漫长可期,于是也不必在一天之内穷尽一生。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不可捉摸的过去和未来,仿佛隔着布袋去触摸若隐若现的饱满果实,因而也就格外的……他并不知道用什么词来描述比较合适。

耐人寻味,或许。

曺容仁大约是累了,他最近累得很快,夹在他腰上的腿在微微颤抖,心理状态不再像从前那般稳定的时候,生理状态似乎也差了不少。彭亦亮甚至有种他的皮肤也变得柔软了的错觉——曺容仁尝起来的味道比平时甜美了太多,坐在他身上喘息的样子甚至带上了一些Omega特有的乖顺。

他试探着往更深的软肉里顶弄,那声陡然拔高的呻吟甜美得不像是从曺容仁的喉间溢出的。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抱住怀里脱力的Omega,随后便感受到柔软湿腻的甬道颤抖着收紧了。电流一般沿着小腹往上窜的快感让他呼吸一窒,Omega温暖的腔壁跟随心脏急剧地跳动着。曺容仁呜咽着靠在他的怀里,似乎是下意识地用额头蹭着他的肩,大口大口地在他颈边呼吸着。

见鬼。彭亦亮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Omega今天柔软得不像本人。

彭亦亮有些僵硬地顺着Omega的脊线向下抚摸——平时这个时候曺容仁应该已经围着一片毛巾在卫生间里调水温,以温和而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他过去,避免他们两个身上的一片狼藉弄脏更多床单——曺容仁大约真的够累了,累到只有力气半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像只惫懒的老猫般一动不动。

“Core?”彭亦亮用手去绕他湿透的发尾,拍拍他的肩,“这样太脏了,明天会不舒服。”

曺容仁十分疲惫地发出了一声鼻音,却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彭亦亮挑了挑眉梢,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眼镜,曺容仁的眼皮沉了沉就要彻底睡着,彭亦亮只好把眼镜挂在他的鼻梁上,半抱半托地拉着他往浴室走。

“你现在不像是真的。”彭亦亮显然心情不错,此前心里憋的那点火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外星人假扮的,也许。”

“是吗?”曺容仁半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含糊地问了一句,“哪种更好?”

彭亦亮一时语塞,像是被这个难题问倒了。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这才是我的Core”。

曺容仁没有再回答他——他的Omega闭着眼睛躺在盛满了温水的浴缸中,靠着纯白的瓷砖,水顺着发尾往下滴,呼吸深长。

他睡着了。

02

毋庸置疑,那天晚上彭亦亮睡了个好觉。

狭小的浴缸里塞下他们有些困难,他自己跳进去的时候水溢了一地。曺容仁极罕见地躺在他的怀里睡了很长时间,直到泡澡的水已经开始慢慢变凉。

彭亦亮终于不得不把曺容仁喊醒,两个人擦干抹净躺进被子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句“晚安”曺容仁都愣了半晌才回应,显然是意识已经在梦乡的边缘飘了好一会。

休赛期即将开始的他们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做。彭亦亮十分放松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半梦半醒时下意识往左手边打滚。却没有如预料中那般摸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彭亦亮在正午十一点的阳光中睁开眼睛,洛杉矶的蓝天万里无云,他在那一瞬间就清醒了。

床的另一边平整得像是没人躺过,曺容仁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他翻身坐起去够放在床头的手机——同时在心里惊异于曺容仁能够比他醒得更早。果不其然曺容仁留好了简讯给他,内容却不是他以为的“出去买午饭了”或是“去一趟超市”,而是让他大跌眼镜的“我要回韩国一趟”。

彭亦亮想都没想就拨了电话回去。

他整颗心瞬间提到胸口,能让曺容仁连夜赶回家的不会是什么好事——联想到对方最近的反常他几乎不敢细想下去。在电话拨通的时候他已经焦虑地踱了大半个房间。好在曺容仁接得很快,一如既往的冷静声音让他感觉略略安心了些。

“所以你——”

“嘿,等等。”曺容仁打断了他,声音里有淡淡的宽慰,“先听我说。”

“所以一切都还好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头是嘈杂的人声,混杂着响彻在大厅内的空旷女声。他听见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滚过光滑的地面,曺容仁的声音他听得有些不大真切。

“只是一些小事,家里。”曺容仁顿了顿,“我要上飞机了。”

彭亦亮原本皱着的眉头略略放松了一些,暂且压下梗在喉咙里的诸多疑问,心口那块石头稍微沾了地。

“下飞机打给我,好吗?”

“好。”曺容仁笑得云淡风轻,“我会给你带礼物的,Peter。”

风眼

Summary:G2全员向。

“我想要一个男孩。”

那句话始终在Mikyx的心头回荡。他当然知道Perkz在谈论谁,“一个男孩”——最特殊,最耀眼的,始终只会有一个。

星星和月亮逐渐从地平线上浮现,那个男人站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中,巨大的流线型“塔”在荒原上投下厚重的阴影。那双灰绿色的,令人不安的眼眸偏过来,在有些昏暗的晚霞映衬下,静静地注视着他。

冰凉的夜风吹过时Mikyx几不可察地战栗了,在Perkz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抬起手背掩盖轻细的咳嗽声。他浓密而柔软的栗色卷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两腮伴随着咳呛声,很快浮上一种病态的微红色。

男人的眼神顷刻间柔软下来,脱下厚厚的长风衣披在瘦削他的肩上,带来些许微薄的暖意。

“Rekkles的宝贝男孩。”他重复,“我们养不活他。”

Perkz轻轻地笑了,一点奇异的神采在他眸中闪烁,仿佛有毒的植物在黑暗中疯长,一些东西即将破蛹而出。

“我们当然可以,Miky。”他说,“因为我愿意给他一切。”

他见过很多次——被Rekkles养在培养罐中的男孩有一头细软如绸缎的金发,漂亮的松石绿色眼睛。然而上帝在他的完美造物上留下了本不该有的致命缺陷,哪怕FNC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在实验室的培养罐中长大的Caps依旧无法独自在外界存活超过三个小时。

身为一个哨兵,一件致命的武器,Caps只拥有一片破碎的精神海。

他们治不好Caps,除非有谁愿意付出与之均等的代价。

——除非有一个与之契合的顶级的哨兵愿意冒着随时可能死去的风险,切下自己的精神体,用以填补天然缺失掉的那片精神海,像是献祭掉自己的一半灵魂,精神领域里无法痊愈的伤口和痛苦将贯穿全部余生。

Mikyx突然觉得有些冷,哪怕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他仍旧微微颤抖着。Perkz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看远方夕阳缓慢向着地平线下沉没,没人能猜透那双眼睛里在想些什么。


人们总是盛赞那男孩是个奇迹。但Mikyx很清楚,这绝非是仅仅属于Caps的奇迹。

这座城市有太多见不了光的地方,来自圣所的人一刻不停地搜索着潜在的能力者。并非所有人都甘愿用自由换取温饱,在手腕上印上像商品编号一样的条形码和数字。于是他选择拖着疲惫的脚步穿梭过那些藏在阴影中的庇护所,黑市的主顾们打量他的眼神是带着贪婪的欣赏,仿佛在看一块新鲜的肉。

高阶向导的血清里能够提炼出昂贵的向导素,换来的钱或许勉强能够在地下的庇护所内买下一个席位。

在遇到Perkz之前,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晨曦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在他挺拔小巧的鼻尖染上一层金色的瑰丽色彩。他虚弱了太久的身体实在难以支撑下去,强烈的眩晕感夹杂着恶心,但他仍旧忍不住朝着远方那轮巨大的朝阳伸出手,刺眼的阳光几乎让他想要流泪。

“我一直看着你,很久了。”

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男人极短的发梢噙着金棕色的阳光。

当年的Perkz站在晨曦下,站在拥挤破旧的建筑中间——这个城市被放弃掉的,像垃圾场一样的角落。可在男人的身后,巨大的朝阳缓缓升起,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镀上富丽的金色。

他就这样握住了那个男人的手。

Perkz手下冤魂无数,反复无常,但或许Mikyx始终遵循着一套很简单的逻辑:在太阳无法照耀的地方,是他为他送来了伊始的唯一一缕光。

迩来数年,少年Caps在冰冷而机械的水声中睁开眼睛时,伴随着一线阳光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双灰绿色的,令人不适的眼眸。

隔着透明的培养液,他能够辨认出Perkz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朝着透明的玻璃舱壁伸出手,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

“男孩。”Perkz隔着水域唤他,声音并不明晰,“选择权在你手中。”

他在咕嘟冒着泡的水声中彻底睁开眼睛,朝着玻璃壁伸出手。两只手掌在玻璃两边相触的那一刻,一切周围的景象迅速收拢为黑暗,他向着深渊无尽地坠落——在恐惧握住他的心脏之前,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他在Perkz的精神图景里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片茂密繁盛的雨林,奇异的植物高可参天。他赤着脚走过潮湿的泥土,从宽大叶片上滴落的露水沾在脚背的皮肤上。不知名的虫豸在树丛间低唱。他抬起头,在树梢繁盛的枝叶之间,他看见了一双灰绿色的眼眸。

他看见了一条蛇。

那条蛇盘曲着绕在树枝上,黑色的鳞片像镀上了一层釉,柔和而清润地散发着光。

Perkz的精神体美丽而剧毒,令人生畏。

Caps却笑了,伸出白皙的指尖,触碰那条蛇嘶嘶吐着的红信子。黑色的毒蛇在一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那气息在下一刻沿着他的脉搏流遍全身血液——他像触电般跪倒,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涌动着的,巨大的喜悦和震颤。

他仿佛终于拥有了他在这世上遗失掉的另一半灵魂——他从未体验过的权与力,声音在他耳中从未如此动听过,一切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都变得成倍动人起来,就连阳光下的一根微尘也从未如此清晰和美妙。

所有的域在战栗中飞速收向奇点。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玻璃仓壁在他耳边碎裂,培养液泼洒在地板上,他从黏滑的培养液中坠进一个怀抱里,大口大口地用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像个初生的婴儿般观察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和那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现在,让我们先离开这里。”

Perkz将他裹在长风衣中,从窗口一跃而下。


城郊的深夜静谧而寒冷,偶尔有一两盏坏掉的路灯在街角孤独地闪烁。Perkz的衣角拂过夜色下的小巷,像是墨水无声地消融在黑暗中。

他的步伐平稳,男孩安适地裹着他的风衣躺在他的臂弯中,垂着长长的睫毛,睡梦安甜。

只有他知道他的世界在无声地迅速崩溃,每走一步都有碎片从四周剥落崩解。他仿佛能在黑暗中看见那条蛇的眼睛,他的精神体很快就会彻底离他而去,成为构筑Caps的一部分。他的视线逐渐黯淡下去,声音也很快朦胧远去。他正在失去对世界的全部感知力,但他并不觉得恐惧。

不论他还能向前走多少路,Mikyx总是能够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他。

——或许这次多了一点其他的麻烦。

兴许是他低估了:Rekkles也同样能够凭借直觉找到他怀中的金发男孩。

那男人的金发在黑夜中总是过分地显眼,仿佛不应该出现在这黑暗深浓到化不开的城市角落。男人的身影自街角走来,昏暗的路灯照亮手臂上绘着的繁复纹身,哪怕他模糊的视线已经很难聚焦,他知道那是谁。

他抢走了Rekkles最珍爱的东西,大抵总是要流些血来换的。

Perkz轻笑了一声,金发男人面色愈发不善。Rekkles就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他,仿佛是在愤怒,冰面之下却又暗流涌动。

他和Rekkles两两对视着,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有另一个人拔出了匕首。

Perkz猛然回头,那个单薄的身影立在冷风中,好像一吹就会倒。Mikyx栗色的卷发上披着清冷的月光,脸色愈发苍白,纤细的手指看上去软弱无力,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才能攥紧那把匕首。

“我不想伤害你。”

Rekkles越过Perkz的肩看着他,眼神平和。

Mikyx甚至没有抬头,像是没有听见,或是不想消耗珍贵的体力吝啬哪怕一个字。一如很多年前Rekkles受工会指派巡访圣所,往来的修女们忙碌而有序地安顿着搜寻到的还未分化的年幼向导们。他看见一个瘦弱的青少年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皮肤白皙,像沾着朝露的,还未盛开的白蔷薇,嘴唇却是有些病态的毫无血色。

他天生就招孩子们喜欢,往来的孩子都会停下来和他挥手,更小一些的甚至会爬到他的背上抓挠他金灿灿的头发。唯有当年的Mikyx孤身一人坐在那里,仿佛周身的一切都是空气。

在这条空旷无人的长街上,Mikyx握紧了匕首站在Perkz身边。他看见了像当年一样的,安静却执拗的眼神。

Rekkles的目光仿佛在叹息。

一位真正的绅士会对一切生灵抱有怜惜,不论对方如何的执迷不悟,不论他是否不得不亲手夺走对方的性命。

Mikyx甚至都无法划伤他的衣角。他举枪抬手时,湖蓝色的眼眸中只剩下冰凉的杀意。

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曾经千万次感受过的精神波动,曾经无比亲切,无比熟悉的,属于一个男孩超越自然的能力。

Caps睁开了眼睛。


狂风顷刻间卷地而起,厚重的乌云虬曲着往同一个方向聚拢。月光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云层搅成巨大的旋涡,悬停在整座城市的上空。Rekkles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风暴正中云层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高度旋转,像是有某种未可知的力量强行吸收了空间,像是……他再熟悉不过。

一枚风眼。

那并不稀奇,他毫不惊讶。真正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是某些其他的东西——Caps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仿佛踩在风中,身上那件属于Perkz的,大了一号的风衣微微飘摆,松垮的衣摆下隐约露出赤裸的双足和纤细的脚踝。

他身边的Perkz同样仰着头,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男孩,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佳的艺术品。

他在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他也曾经无数次欣赏过男孩指尖的蓝色光芒,隔着培养罐的玻璃仓壁注视男孩浓密的深棕色睫毛。但不论Caps扭曲空间的方式如何令人惊叹,他的意识始终都是不稳定,不完美的。

Caps破碎的精神域无法承受任何外界的声音或者光线超过三个小时。在那些仅有的,得以离开培养仓的时间内,他从未见过Caps用能力掰断哪怕一枚棉签。

或许Perkz比他想像得还要更疯一些——剥离自己的精神体用以修补Caps的域,用血肉为Caps挣断了最后一条锁链,从此他的全部意识得以真正完整。

Rekkles站在巨大的风眼下,狂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抬头凝视着上方男孩漂亮的松石绿色眼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Caps的能力——他并非完全没有射出一发子弹的机会,可他只是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食指就放在扳机上,始终没有抬起手。

在他记忆中,这或许是Caps第一次真正站在他面前,瑰丽的月光透过云层染在那双干净的眸子里。仿佛很多年前他们并肩坐在实验室的门口,夕阳把远处的树荫拖得老长,刚好够到Caps的脚趾边。

男孩抱着膝盖靠在他肩上,远方落日向着地平线下缓慢沉没,澄明透亮的眸子始终噙着一点微光。

他仍旧能忆起右肩上那柔软的重量。

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Caps最后略略偏过头来看向他,他并没有从那双眸子里读到任何不舍或是眷恋,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告别的东西。只是这样的最后一眼,然后大步迈向那个崭新的,波澜壮阔的光辉未来。

风停了。

Rekkles在一片寂静之中睁开眼睛,偌大的街道只剩下他一个人。

Caps带着他们消失在他的面前,无踪无迹,仿佛一滴水融化在水里。


空间被硬生生切断带来的视觉恶心感让Mikyx难以抑制地反胃。他在传送完成的瞬间失去平衡摔了下去,试图用手掌勉力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紧闭双唇,避免出现格外不雅的姿态。

Caps从空中缓慢地落下,赤裸的脚趾踩在冰凉的路面上。

“他看上去不太好。”Caps有些担忧地看着躺在他怀中的Perkz,“这是正常的吗?”

显然不是——哪怕之前的Perkz看上去游刃有余,从容不迫,Mikyx很清楚,他的意识早已在崩溃的边缘游离了多时。

他只能勉力让男孩不必太过担心。在太阳即将升起来的时候,Jankos终于带着Wunder姗姗来迟,他们得以带着Caps安全地回到塔中。不安感始终悬在他的心头,他并没有任何办法能够修补Perkz所剩无几的残破精神域,没有人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Caps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Perkz向来是对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像Caps这样的男孩。

Caps在某一天清晨捧着从荒地里摘来的新鲜鸢尾花出现在他的门口,将洗净的枝条插在床头的那个细口白瓷瓶中。倘若养护得当,这些花还可以开很多天。

男孩活泼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Mikyx微微弯了弯唇角,仔细地往花瓣上喷洒了少许清水。他正要推门离开,身后传来掀开被褥摩擦的轻细声响,他几乎瞬间愣在了原地。

“我喜欢你的花。”Perkz轻声说,嗓音还带着几分久未开口的沙哑,“这是一份礼物吗?”

他在下一个瞬间回头扑向床上,随后被男人一把揽进怀里。Perkz拥抱着他,鼻尖蹭着他细绒的栗色卷发,指尖抚摸着他的后颈,仿佛在安慰一只淘气的小猫咪。

“Miky,有一个坏消息。”

Perkz的手缓缓抚过他的后背,语调平静,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好像看不见你了。”


Mikyx百无聊赖地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像是那些在某个午后观察操场上列队前行的蚂蚁的孩子,无比认真地端详着Perkz的双眼,细致到要记下瞳孔里的每一根纹路。

“我的眼睛很好,Miky,至少有两百个医生看过一千次了。”Perkz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它很完整,没受过伤,就只是……看不见东西而已。”

“我知道。”

Mikyx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小声辩解道。

“我只是想再谨慎一点。”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房间里,将窗帘的阴影投在雪白的被褥上。Mikyx头朝下趴在枕头里,堵着那团松软的棉絮费力地呼吸,仿佛想把自己捂死在里面。他原本以为他的向导只是闲极无聊,但Mikyx很快就着这个姿势开始犯困,眼皮微微阖着,下颚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一动不动。

“别这样睡。”Perkz摸索着把他翻了个面,“醒了你会头疼。”

Mikyx小小地翻了个身,顺理成章地滚进他的怀里。

他的向导在冬日里从未暖和过,抱起来永远像一个大号的冰块,要耐心地花很长时间才能捂热手脚。Mikyx总是习惯于用冰凉的脚心贴着他的小腿肚子,栗色的卷发在他的肩窝里散开,像个毛茸茸的鸟窝。

“你好像很久没出过门了。”Perkz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朵尖上,“今晚城区里有一场烟火表演。”

他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点头,也不知道究竟听见了哪一句。Perkz不再说话了,微微收拢了手臂,任凭他躺在自己的怀抱里,胸口随着深长的呼吸起伏,像一只惫懒的小动物。

Mikyx并不是总能睡得这样舒服,因而他格外不想让无关紧要的小事打扰Mikyx的睡眠。他再一次因为臂弯里的动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几乎黑了,浓墨浸透了仅存的晚霞,星光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洒到他的脚边。

他怀里的人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是我梦见的吗?”Mikyx坐在床上,茫然地问他,“你好像说过,有烟火表演?”

Mikyx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完全黑了的天色,表情纠结,显然是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躺回暖烘烘的被窝里。

“很晚了。”Mikyx的天平大约是偏向了懒惰的那一方,“我们可能会来不及。”

“不晚,那里的人能疯到后半夜。”Perkz攥住他的手跳下床,“你知道,我也没办法一个人找到回家的路。”

今年一场雪都没有下过,正是格外寒冷的时候。Perkz临走前不忘提醒他拿上那个厚厚的大口罩和皮手套,再用一条厚围巾把他武装到牙齿。

他只在寒风中露出一双眼睛,隔着厚厚的皮手套试图牵住Perkz的手。

他只纠结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裹着皮手套的笨拙手指被Perkz反手握进了掌心里,连带着把一颗心也藏进温暖的角落。

他在圣诞夜的前夕牵着一个人的手走过街巷,高楼间闪烁着的霓虹灯切割城市的天空,银色的浮光镀在公园的铜像上。握着气球的孩子们咯咯笑着在四周疯跑,女人们站在长椅边轻快地交谈,那些声音轻柔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像是鸟儿一样轻盈地飞过。


桌上摆着一盘吐司和两片煎好的培根。

Mikyx交叠双手坐在餐桌前,红丝绒的桌布衬得十指愈发纤细苍白。他看上去很悠闲,支起下巴时肩颈的线条优雅地转动着,但眼神有意无意地掠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长长的回廊尽头终于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有些年头的木质地板被Jankos的硬底短靴踏出吱哑的刺耳声响,男人的衣摆颇有气势地带进几片门外的雪花和寒气,Mikyx微微皱了皱眉——他大抵还闻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味道。

暗红色的血渍在Jankos的金发上格外地显眼。他正要在餐桌旁坐下,Mikyx的眼神让他讪讪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给我留的?”

Mikyx挑起细长的眉毛,眼神像是在看自家在泥巴地里疯玩打滚回来的哈士奇。

“至少先把脸擦干净。”一条温热的湿毛巾丢在Jankos脸上,“你应该先照照镜子的。”

Jankos嘀咕了两句表达不满,胡乱地抹了把脸在他身边坐下,从盘子里撕下半块土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

“消息挺坏的,你是要现在听我说还是要做一下心里准备?”

“准备?为了什么。”Mikyx起身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悠悠地说,“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相比于失明,Perkz还活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他没把后半句说出口。从一个哨兵的幼年时期开始,缠绕错节的精神游丝缓慢发育成精神体,它生长在意识的核心,缠绕着一个人每时每刻瞬息万变的全部意念。

倘若意识是一个空房间,精神体应当是构成它的所有墙壁。当墙壁被强行拆分崩解,被称为“房间”的那片区域也随之消散。

他或许是唯一还能感知到Perkz精神域的人。但他每每想要深入,读到的只有一个虚无的概念,一个透明的框架。那个空间的界限被彻底打碎了,于是空间这个概念本身也不复存在。

他所能得出的全部结论只有,Perkz远比他们能够想象的还要坚韧。

在意识碎裂成千万片的瞬间——要有怎样的意志力才能抵挡脑海中的百千种痛楚,摒弃一切生理本能的抵抗,将剥离的精神体赋予一个天生缺陷的少年?

不仅如此。

Perkz甚至在奇迹般的好转,破碎的精神域固执地不肯死去,像是被碾进土壤里的,汁液四溢破碎不堪的种子,在漫长的蛰伏中一点一滴地汲取养料,又开始迸发出微弱的心跳。

“其实,如果只是视觉……”

Mikyx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晨曦中投下一片阴影,遮盖了眸底的色彩。

“如果你是在向我寻求建议的话,Miky。”Jankos吃完最后一块培根,将叉子放回桌上,“我相信你的一切决定。”


Perkz平静地听完了Jankos的叙述,切苹果的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

“好吧。”Jankos干巴巴地总结,“不如我们现在想想,一个瞎子能做些什么。”

“你的吉他还在么?”Wunder还真的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以前想当个音乐家。”

Perkz削落最后一块苹果皮,刀刃离开指尖又灵巧地转回来,在绢布上拭净残余的汁水。那个苹果不大不小,在他经过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堵住了喋喋不休的Jankos的嘴巴。

风吹起雪白的窗帘,像蛋糕上精致的裱花在房间里飘荡。花园里的洛伯格树久未有人修建,毛茸茸的枝条像一团团野草一样疯长。Mikyx站在窗前,清隽的侧脸被晨曦染得温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少年Caps盘腿坐在浓密的绿荫间隙中,金发在枝条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不用那么麻烦。”

Mikyx轻声说,“我们也许可以用最古老的办法来解决。”

他转过身,慢条斯理地脱下被没有一丝褶皱的风衣外套,挂在墙边的钩索上。

“那么,先生们。”他说,“我和Luka需要一些私人时间。”

Jankos故作暧昧的视线在他和Perkz的脸上来回扫荡,很快被Wunder拽着胳膊拖出房间。他仍旧站在窗前,静静地等待着Wunder把花园里的Caps也一起带走。男孩的手被牵起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解地回头看着他们的方向。

“私人时间。”

Perkz重复,声带下意识地收紧。他能够听见Mikyx正在慢条斯理地解开上衣的纽扣,衣衫摩擦窸窣轻响,微微搅动寂静的空气。

Mikyx在下一秒利落地拉上了窗帘,滑钩发出急促的一声脆响。纤瘦冰凉的手指按上了他的肩——Mikyx的手指很少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够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拽住他的领口,把他推倒在柔软的床褥间。

“你看起来像是视死如归,亲爱的。”

Perkz低沉的尾音中断于一个有些急切的亲吻。Mikyx的口腔清凉,舌尖灵巧柔软,Perkz毫无征兆地被他扯进这场突如其来的漫长缠绵,在停顿片刻之后伸手把他拥入怀中,粗糙的指尖插进他柔软厚密的卷发中,挑出一缕绕在指腹,温存缱绻,像是抚摸着某种稀世的绸缎。

他无端地想起很多东西。

男人用力地将他推进柔软的床垫里,拥抱让他无处可逃。他白皙的双腿被迫张开垂在男人的腰侧,那双手不容抗拒地抚摸过他光裸的背脊,手掌细致地描摹蝴蝶骨的轮廓,像是在展开一双翅膀。

从窗缝里透出来的冷风吹凉他背上细密的汗珠,他在Perkz的怀抱中打了个寒颤,无意识地轻咬了男人的舌尖。寒冷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更紧地贴上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一直都格外怕冷。

蜷缩总是能最大限度地保存身体里的热量,这些好习惯让他得以度过那些影子一样的光阴,在Perkz背靠缓缓升起的巨大朝阳朝他伸出手之前的,隐匿于光明之下的年岁。

在圣所里,像他这样的孩子永远是最不被喜爱的。

来自地中海的潮湿水汽在巴尔干半岛凝结成冰冷的雨,南斯拉夫的冬天像一场漫长的寒冷潮水,他在古老的街道上迈步狂奔,鞋底踏碎坑洼里蓄着的积水。那副扑克牌散落一地,溅起被雨水冲刷过的淡红色血迹。

每张扑克牌的角落里都写着一个小小的签名。那个少年盘腿坐在圣所潮湿冰冷的地面上,金色的发丝蓬乱如枯草,半副扑克牌却在修长的手指间仿佛被赋予生命般灵动。

“你来挑。”少年在手掌中展开所有的卡牌,仿佛一朵翻开的纸花。

他握住一角抽出那张牌。红桃Q,他把那张牌丢到少年面前。

卡牌上绘着手持刀剑的女人,旧约里写着的古老传说,貌美的朱迪斯凭借摇曳的风情走进敌军的营帐,手执弯刀,亲手割下将军的头颅。

今夜他祈求美貌的朱迪斯再次降临人间。他看着少年将牌收好起身,走向不远处亮着灯的那个房间。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黑袍的嬷嬷手握十字架祷告,神情庄重肃穆。

绘着红桃Q的卡牌深深地插进墙中,纸片的边缘被鲜血染红,嬷嬷的眼睛睁得很大,面色灰白,如见撒旦,鲜红的血从喉咙口划开的血线喷涌而出。

在那张深深钉进墙里的卡牌的一角,那个圆珠笔写下的单词格外醒目。

Nemesis。

他在暴雨中迈开步伐狂奔,跟随着前方金发少年单薄的身影,两个无根的影子随时会被泼天的水雾淹没。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要溺死在雨水里。

他发着烧,视线模糊,全身的骨头都在痛,他摔在冰冷的水洼里,皮肤和关节痉挛颤抖,挣扎向着前方伸手。隔着朦胧的雨幕,金发少年最后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

他躺在雨中,少年的鞋底踩过水花飞溅,消失在路的尽头。

太冷了,他总是格外怕冷。黑市的庇护所建在永远晒不到太阳的角落,他划开自己的小臂,鲜血缓缓地流过一道一道交错的新旧伤痕,流进细柄的烧杯中。灰褐色的霉斑爬上散发着潮气的褥子,他蜷缩着,拼命地想要留存住仅有的一点温暖。

“你在发抖。”Perkz的指腹缓慢地摩挲着他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为什么?”

他恍惚地摇头,男人抱他抱得更紧。他们四肢交缠,无数个亲吻被咬碎。Perkz极有耐心地拥抱他破开他,颤抖的呻吟在唇齿间化成湿软的气音。那个紧窄的小穴被哄着张开小口,跟随着脉搏跳动吮吸着缓慢没入的分身。

他无意识地想要绞紧身体,却又被从中强硬地打开。男人深深地插在他的身体里,环抱着的手臂禁锢着他,仿佛将从成熟的果实中捣出甜蜜的汁液。

他又在发抖了,快意几乎吞没了他。结合热让他浑身滚烫,皮肤不正常地泛着红,瑰丽而妖艳。Perkz的指尖顺着他仰起的喉咙一路滑至锁骨,晨曦勾勒出他痛苦地欢愉着的线条。冬日的雨水,划开血管的小刀,圆底烧瓶里沸腾的鲜血,他把一切都蜷缩进男人的怀抱中,肉贴着肉,像小猫一样轻细地呻吟。

他可以给Perkz一双眼睛。

他可以给他好多东西,那些安静柔和的注视,在风眼下拔出的小刀,毫无道理地相信他眼中盛放的野心和欲望。他可以给他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他只是害怕他不要。

在一切开始之前,Perkz站在这被人遗忘的宛如垃圾场的城市一角,破旧不堪的残破建筑无序地散落。可在朝阳升起来的时候,金色的一线天光洒在残垣断壁上,像是中世纪庄严肃穆的教堂。

降临人间的并非神明,它带来血和火的大雨。云上风暴翻涌虬曲,仿佛是天神为之震怒,漆黑的风眼仿佛连接地狱的大门。

Perkz说,Miky,那就是我想要的男孩。

Caps悬浮在巨大的风眼之下。废墟中Perkz朝他伸出手,朝阳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光线刺痛久不见天日的双眼,他突然想要流泪。

他握住了那双手。


风停了。

施普雷河旁的那家蛋糕店向来生意兴隆,男人进门的时候西装革履,系着考究的烫金领带,旁边的人群有意无意地略略避让,他看起来显然像是某个有钱人家的老爷。

“我来拿生日蛋糕。”Perkz礼貌地朝着年轻的小姐点头。

他似乎心情不错,小心地提着蛋糕推开玻璃门,挤进门缝的冷气流吹过他的脸颊。街边的公园里依然有孩子拿着气球跑过,长椅上的金发男人正低着头读一本书。他步伐轻快,走过的时候听见了书本合上的脆响。

“好久不见。”

他毫不惊讶,回头看着Rekkles微笑,“但今天不行,我赶时间。”

Rekkles轻轻一笑,微微垂下眼睛,视线扫过他手中的生日蛋糕。甜蜜的巧克力丝绘出“Happy Birthday”的字样,后面跟着一个镶嵌着金线的“Mihael”。

“所以传闻是真的。”Rekkles起身。那双眼睛看似一切正常,但不论视线扫向哪里,那双瞳孔的焦距没有任何变化,“但你没有带你的向导一起出门。”

“Luka,有时候,自信也会杀死一个人。”

男人身后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少年,看上去瘦弱得甚至尚未发育完全,一头不加修饰的金发蓬乱干枯,口袋里放着的小半叠卡牌露出一角。

“你可以现在就做一次尝试。”Perkz把蛋糕换到左手,小心地避免蹭掉蛋糕上的糖霜,“和站在那棵树下的男孩一起,我不介意。”

Rekkles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路是自己选的。”Rekkles轻声说,呼出的白气飘散在清晨的空气中,“替我向Caps问好。”

他回去的时候,蛋糕上的巧克力已经开始融化了。

他只能祈求那些字母巧克力尚且完整,难免有些懊恼。怀揣着这个小秘密溜回书房,在某种程度上就像偷藏情书的男孩般狼狈。

少年Caps赤足站在花园里的藤萝下,那些青白的花苞还未盛开,从远处看起来娇嫩如欲滴的露水。他的脚掌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微小的气流萦绕在指尖,每一根杂乱的藤萝朝着不同的方向缓慢地飘摆,逐渐排列成整齐的景致。

“很棒。”Mikyx睡在藤萝下的躺椅上,随风飘落的树叶落在白皙的脸颊边。

“Luka好像出门了?”

“他去给你买生日蛋糕了。”Caps回答,“我猜的。但我确定是巧克力味的蛋糕,你最喜欢这个口味,不是吗?”

Mikyx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但Caps很快就继续专注于当一个园艺师。男孩似乎并不想解释他和Perkz在某些时刻的心有灵犀,他也并不会开口追问。

在浓密的藤萝之间,他似乎看见一点红色——像是一条蛇嘶嘶吐着的信子,他微微起身,想要看得再仔细一些,但更多的藤萝很快向着那个方向缠绕,遮挡了他的视线。

“你觉得这样摆好看吗?”

Caps后退两步,歪着脑袋看整理完毕的藤萝,“还是要剪掉旁边那一根?”

“都不赖。”

Mikyx拂去纸张上的落叶,轻声说。

午夜闲谈

Summary: Bjergsen×Doublelift×Corejj

很多年后,彭亦亮又在雨声中醒来。

他睁眼的时候窗外电闪雷鸣,小股的雨水划过玻璃。风把窗户吹得嘎吱作响,潮湿的水汽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的意识还沉湎在光怪陆离的破碎梦境里,浮沉之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曺容仁平静的双眼。

“你做梦了。”

曺容仁轻声叹了一口气,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温柔地揉了揉。

他抱着向导柔软的身躯,把脸埋在曺容仁的肩窝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soren’,你在喊这个名字。”

彭亦亮微微一滞,抬头看着向导的脸。曺容仁侧过头,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的眉毛,目光里多了些探寻的意味。

“如果你想听这睡前故事的话,core。”

彭亦亮笑了,凑上去亲吻他的脸颊,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曺容仁微微眯了眯右眼。

“我和soren认识很多年了。”

彭亦亮的故事出乎意料地没有以鲜血淋漓为开头——他说,soren·bjergsen和他相识于一个开满鲜花的法国小镇,那时候soren刚刚成年,他二十一岁。

刚满十八岁的Mr.比尔森五官清秀,笑容腼腆——还是不能喝酒的年纪——穿着浅色的格子衬衣,身形清瘦,一头细绒的金色短发。当时小镇上的鲜花开得正好,馥郁芬芳。他们骑着自行车经过郁金香的花海,金色的柔软花瓣向着天边无限地延伸。太阳升起的时候,仿佛流泻在原野上的晨曦。

曺容仁问,就只是这样?

当然不是——彭亦亮耸耸肩——这可是两个哨兵之间的事。

用一句话其实也很好概括,彭亦亮说,在他被老东家扫地出门,要死要活的那个晚上,比尔森用一把可笑的水果刀杀掉了试图追上他的所有人。

wow,对此曺容仁只评价了这一句。

彭亦亮至今也不知道比尔森为什么会来,两个哨兵之间绝对不应该有什么心灵感应。但比尔森就是来了,而且来得很急——没时间申请枪械,就随手从桌上抄了一把水果刀藏在袖子里。

听上去有些滑稽,但仅仅只是听上去。比尔森行止斯文冷静,彭亦亮说那都只是表象。

同样身为羊群里的狼,那种感觉他再明白不过。比尔森仿佛是他终于遇见的世上另一个同类,有时候凶悍更甚于他。而狼群应该一起对月长啸。

那天下着暴雨,雷电交加。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烂事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老东家决定让他扫地出门,顺便朝他胸口附赠了他一梭子弹。他被迫破窗而出的时候,觉得这大抵会是世上最可笑的死法。

他在林间奔跑,湿透的衣物黏在腿上,仿佛生了根一般缠着他。他跑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藏在一棵树的树冠上。他把仅剩的几枚子弹装进手枪里,试图阻止血从伤口往外涌。他以为这大概就是终局了,从没想过有人会来救他,仅仅只是用一把水果刀。

他看见有人从远方走来,浅色的衬衣被暴雨浇得湿透。比尔森手里的那把水果刀已经削断了不少根喉咙,血迹溅上白皙的侧脸,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他站在满地狼藉前,抬头喊了一声。

“peter.”

然后他就听见了彭亦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以一种非常彭亦亮的方式——像夜店里前来接客的少女那样故作热情洋溢的一句“hey soren”。他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彭亦亮重重地砸在他怀里,沉得要命。

“你看起来很糟。”比尔森陈述事实。

“是啊。”彭亦亮低头看了看自己,表示赞同,“抱歉soren,看来今天不是个约会的好时机。”

比尔森翻了个白眼,压根没有理会他的屁话。他早就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借着比尔森的手和肩膀勉强向前走。黑沉天幕下暴雨如注,比尔森攥紧了他的手,索性直接把他扛在背上,迎面杀入前方的人群中。他故作矫情地喊“好痛soren你真粗鲁”。比尔森只顾着杀人,黏滑的血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柄。他能听到比尔森在喘息,紧贴着他的肩胛骨大幅度地运动着,硌得他很疼。

比尔森又割开一个人的喉咙,反问道,“是吗?”

他用混沌的大脑思考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那句“约会时机”,于是继续好死不死地调笑道,“所以今晚你要带我回家吗?”

比尔森突然笑了一声,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去哪里?”

彭亦亮想了想,用手比出枪的形状,故弄玄虚地摆了一个“砰”的手势。

“好吧。”他说,“在那之前,你要先带我离开这里。”

漫山的大雨落在他脸上,顺着湿透的发尾往下滴。他说完这句话就摇摇晃晃地要往地上倒,比尔森眼疾手快揪住他的领子,直接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回头对着追兵就是一刀。

比尔森背着半死不活的他在山间疾奔。他行将昏死的意识隐约听见有人在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比尔森的声音是混乱中唯一明晰的东西,他们身后的枪声都融化在了一片稀里哗啦的暴雨中。

“你不能反悔。”比尔森说,微微喘息着,“如果跟我回去的话,peter。”

他用迟钝的大脑思考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在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了毫无道理的兴奋和激动——那是羊群中的另一匹狼向他发出的邀请。在过往那些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比尔森会成为他的同伴或是其他的……不论是什么,比尔森修长的五指正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他抬起头,用最后一点为数不多的清醒。

“好。”他说,“我们是一样的,soren。”

“好。”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听见比尔森说。

那一定是一个誓言,他想,是个无声的承诺。

“所以你撒谎了。”曺容仁耸耸肩,“后来的故事我都知道了。”

“hey core——”彭亦亮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有些窘迫地辩解道,“这不叫撒谎,当时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他们都没有说谎,但他们都食言了。不过誓言的时效性原本就只有当下,他深知这个道理,只是以为他和比尔森之间会不同。

“一个人的优点和缺点是相辅相成的。”曺容仁评价道,“你欣赏他单一纯粹,就该想到他其实一点都不通晓人情世故。”

比尔森心无旁骛,习惯被众星捧月,战斗和杀戮本身就足够让他快乐。那大概是一种最纯粹的快乐,有时候他用某种很纯粹精妙的手法杀完一个人,会自己一个人笑起来。

“就像双刃剑,peter。”曺容仁说,“他或许不是自私,只是很少关注在那之外的东西。”

“core,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彭亦亮偏过头,看着平躺在他身边的向导,“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你记恨一个人?”

曺容仁看待世间众生的视角宽容到近乎冷漠。他有时候觉得他的向导从不对谁抱有期待,因而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失望。

他的core是温柔的,却也是冰冷的。

那些道理他都明白,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原谅。

他即将经历人生中第二次被背叛,一切都仿佛历史的重演,比尔森早就知道。

他的队伍决定不要他,比尔森早就知道。但比尔森没有告诉过他,甚至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都对此只字不谈。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尔森也抛弃了他。

曺容仁说soren或许只是不通晓人情世故,有些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通常人们会在这种情景下选择逃避。曺容仁说得对,但那不是可以原谅的理由。

此后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得到过一句道歉。soren可以为他用一把水果刀杀开千军万马,却独独不会说“对不起”。

曺容仁说他有时候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他笑着没有否认。成年人知道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生活应该也只能不断地朝前看。

于是他还会像当年那样亲切地喊soren的名字。他们从不躲着彼此,也不去刻意改变他们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他们偶尔仍然会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好像多年前一起骑着自行车路过法国小镇,两旁盛开的郁金香花海。他侧过头,微风吹起比尔森在晨光下金灿灿的额发,他没有理由地想笑,soren也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笑。他对着他做鬼脸,于是soren又皱着眉学他,秀气的脸苦兮兮地模仿着滑稽的表情。

他在法国小镇的羊肠小道上哈哈大笑,双手松开车把手,对着蓝天怪叫。

“因为记恨也是一种感情。”曺容仁说,“人们往往不会记恨自己从未爱过的人。”

“那么,core。”

彭亦亮翻了个身,单手支着下巴趴在床上,饶有趣味地盯着睡在他身旁的向导。

“如果——你明白我想问什么——那么你会记恨我吗?”

“坦白来讲,我也不知道。”

曺容仁偏过头,在呼吸可闻的距离下回答道,黑暗中的双眼依旧坦荡而明亮。

“或许会吧,peter。”

冬日里的第一片雪花

Summary: Bjergsen/Doublelift双性转
故事的结尾发生在一场大雪里。

在冬日里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彭亦亮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冰冷阳光下格外醒目的流畅金发。冷色的弧光映着长刀的锋利刃口。于是他在下一刻就明白了,她是来杀他的。

在 NA 的传说中,Soren · Bjergsen的刀只有死人能看见。

凯尔特人在民谣里歌颂身穿盔甲手持长刀的女战士,他听不懂北欧华丽而复杂的语言,但悠扬的竖笛和手风琴时常让他想起她的眉眼。她拥有一副深邃而清秀的五官,瘦削矫健的身形,女性特征的金色的长发与作为战士的强大力量感在同时在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仿佛金刚石般璀璨却坚毅。

一一可最伟大的战士注定只能有一个。

不知来自何方的窃窃私语鬼使神差般闪过他的大脑。在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他的老朋友手持长刀站在漫天大雪里,像是有干万句未曾说出口的话,最后都化为熟悉的褐色眼瞳中深不见底的杀意。

那把刀出鞘了。

肃杀的寒意迎面划伤他的皮肤。他在那一刻大概是不该分神的,模糊的黑影从雪地上划过,冷冷刀光折射漫天白雪。往事大抵无人问津,无人记起。在第一片雪花落下的那一刻,他们只是形形色色的千万人之一。

“如果是你的话……Peter . ”

来自多年前的月光照耀着他。她笑着在火堆旁说出那句话。他们幕天席地,那把长柄武士刀就放在他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她的笑声低沉而柔软,咬字不甚清晰,沾着奇异的北欧口音。

如果是你的话……

他相当受用,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自负。他手无寸铁却敢允诺星辰。他们并肩奔赴梦想与荣光,可命运女神从未有过垂青。无数炮弹落在战壕里,爆炸溅起的泥沙伴着火光。破旧的亚麻布制成简陋的担架。她喘着气径直倒在他身边,他们互相扶持着躺在卡车的货箱里。士兵们嘶吼着指挥司机踩下油门,余音淹没在迎面而来的炮火和枪声中。

Peter……Peter 。她靠在他的肩上,蜻蜓点水般的柔软重量。他们满身汗水混着硝烟,湿透的衣物沾在皮肤上。她唇齿干哑,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卡车沿着公路静静地行驶。她说,Peter,好难。

他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每一块肌肉和关节都在痛。金属的货箱格着他的脊背。他满脸泥灰,艰难地去看她的侧脸。月光落在她糊满血渍的金发上,她平静地睁着双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你还不明白吗,她说,Peter ,没有下一次了……很多东西,很多东西。他看见一滴晶亮的东西。他的嘴唇黏着沙砾。星光在她眼中无声地破碎。如果是你的话,Soren。他想,但那些都不可言说。

他将所有能割伤彼此的话语咽进腹腔,孤身奔赴属于他的刑场。无能者该死,战败者有罪。在一切即将崩塌的时候,有一滴罕见的露水沿着眼角划过她的鬓发,又在晨曦降临之前无声地蒸发。

无能者当死,战败者有罪——

他站在一束光下,展示所有鲜血淋漓的伤口予旁观者。参与审判他的人群密密麻麻,宛如一片灰压压的浓雾,脸庞都隐没在明灭的光影中。恶意和讨伐声筑起高墙。法槌落下。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平静而坦荡。

我无罪。她义正严辞,声线铿锵。

所有的视线在一刹那汇聚到他的脸上,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啖肉剔骨。恶意如山呼海啸,她始终直视着黑压压的人群。他想,她大抵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的。

我无罪,她说。可必须得有人认罪。

一切温柔甜馨皆止于此。她用最凛然话语撕开人间伪善矫饰的面纱。他在下着一场暴雨的夜晚破窗而出,奔跑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枪声,都隐没在阵阵惊雷中。

阴郁的绿色铺天盖地,湿滑的青苔汲满饱胀的雨水。他的鞋跟踩碎枯萎腐朽的落叶,幢幢树影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伸手捋起湿透的额发,用力地抹去眼睫上沾染的雨水,笑了一声。

她的金发上沾着一层淡淡的雨雾,成股的雨水顺着她的长刀落下。莫非正义女神居然不问是非只问因果——她不曾为他说一句话,发一句声。如今她竟然要为杀他而来,他忍不住想要恶意出言嘲弄,讽刺感几乎要溢出他的胸膛。

“如果是你的话……Peter . ”

多年前的她声音低沉柔和,伴着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火光在她褐色的眼瞳中跳动。他们不甘示弱地允诺星辰为誓,他以人格与荣耀对神明发誓,她三根手指直指青天。雄心壮志无需宣之于口,希望与荣光将铺满他们的前路,他相信她将是漫长岁月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曾相信——

可是……可是,或许世间众生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拉着他在麦田上狂奔,被风吹起的发尾扫过他的眉眼。麦浪如海洋般随风起伏,蓬勃的颜色顺着她金色的长发向上生长。枪声和气急败坏的辱骂声被他们甩在身后。田埂间的白鸽被那声响惊起,呼啦一声飞上蓝天。他以一种震动胸腔的力度放声大笑,换来前方的她一个不解的回眸。

他没能阻止往事如烟尘般消散,天地间只剩下一场苍茫大雨。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阴郁的雨中。她手持长刀,全身湿透,如雕塑般静默。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有什么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也许她的刀刃很快就会切开他的喉咙,也许在那之前他会让她死在这片寂静的荒岭上。他有那么多不甘,叫嚣着要燃尽血液里最后一点叛逆。

Peter,她小声说,尾音柔软。

她说,“Peter,我来送你。”

她抬起眼睛,睫毛浸透雨水。他内心有个角落微微动了动。有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她在恳切着祈求着谁的原谅。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回应的话。她的眼瞳在黑沉雨幕下闪着潮湿的波光,他突然开始没由来地害怕从中发现任何一点温柔情调。

他束起全身的防备,可她的刀刃始终垂在雨里。他说不出恨字,她注视着他的双眼一如当年般坦荡。

他想问她,为什么?

他当然不会让任何一个单词溢出唇齿。他从不允许风浪沾湿自己骄傲的羽毛。他和她并肩躺在硝烟扑鼻的货箱内,满身血渍粘着汗水。他想伸出手碰一碰肩上轻柔的重量,最后也没有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他看见一颗不存在的露水落入她的鬓发,可他发不出声音。

他把每个词吞进腹中,划伤自己的喉咙。他从不过问——

……为什么?

一场大雨掩埋所有过往再合适不过。在他最落魄的年岁,她曾经为他点起一堆小小的柴火。她往杯子里盛满麦香扑鼻的啤酒。他低头靠在那双瘦削的肩背上。他听见她笑了一声,低沉温和,微微震动他的耳膜。

Peter,她小声说,我来送你。

他终于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最后浮现于此的只有她纯粹而诚挚的眼眸。他垂下眼睛,轻轻地笑了。

她看着他转身离开,迎面走进与她无关的雨幕里。她用力地维持骄傲,掩盖一丁点几乎不存在的不知所措。风雨吹得她全身冰凉,握刀的指尖发白失去知觉,但她从不轻易低下头颅。

后来她听闻有人从东方远渡重洋而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为Peter而战。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置一词。

野史轶闻说他们在一个月夜相遇。东亚人有着一腔充满异域风情的语调。月亮将圆未圆,他们隔着人群用余光观察着对方。长桌上摆着的玻璃杯中斟满香槟。他说着狂妄的酒话,在喧闹中听见陌生轻柔的笑声。他偏过头,隔着细柄的高脚玻璃酒杯,正好看见曺容仁微微垂下的双眼。

蚂蚁爬上了桌子的一角,触须探过,微微发痒。

海浪飒飒地涌上沙滩,干净的阳光照在繁盛的绿树上。他站在窗边向下张望,曺容仁抱着厚厚的笔记本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他看见微风缓慢地吹拂过他颈上细绒的汗毛。岁月无声地停顿了刹那,曺容仁回过头看着他,微微弯起眼角。

很多年后他得以用手细细地触碰他温柔的眼角,端详他沉睡安眠的侧脸。人们说他轻狂自负不减当年,曺容仁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微笑,替他倒上红茶,而后伸手去取一块方糖。

故事里的他永远活在十八岁。曺容仁听时笑得爽朗,弯弯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微风吹皱深蓝的海水。曺容仁在他颈边深长地喟叹,他宽大的掌心覆上他细长的手指,指节摩擦着他手背的皮肤。远方的海浪无声涌上礁石,留下潮湿的印渍。

命运女神从未对他有过垂青……也许终于不再是了。

在冬日里的第一片雪花即将落下的时候,他告诉曺容仁,他有一个不大有趣的故事可讲。

寒风吹拂在玻璃窗上。曺容仁支着头坐在壁炉前,一如既往的耐心姿态,饶有趣味地等着他说下去。

有个人在来杀我的路上,他斟酌着措辞,大概是一个老朋友。

曺容仁挑挑眉,随意伸手碰了碰玻璃上凝结的水汽,毫不惊讶的模样。

“说来话长。”他耸了耸肩。

“长话短说。”曺容仁转过身来,温吞的日光勾勒出侧脸柔和轮廓。

在他最终敲定的那个版本的故事里,所有龃龉都被圆滑的笔触涂抹消去。他和Soren · Bjergsen相识在年少时有蝉鸣声响起的夏夜。在他一生中的黄金岁月,他在火堆旁与她畅饮开怀,一杯冒着麦香味的啤酒打开话匣。那段友谊起于微末,她是他高山仰止,心生向往的明月清风。他感念于那纯粹罕见的赤诚,一切有如阳春白雪,从未有人心生怨怼。

于是他在某个下着暴雨的夜晚独自离开,她握着长刀目送他离去,用目光定下最后一个无声的誓约。

在故事的结尾,曺容仁轻轻地笑了一声,伴随着壁炉里火焰熊熊燃烧。曺容仁说,Peter,你太好。

他有些不解地回味着他的话,曺容仁却不再开口。温存内敛的男人从壁炉边站起来,拉开抽屉,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把手枪。

曺容仁问,你不是和她有账要算么?

他有些意外地不知所措。曺容仁只是在柔和的日光下伸了个懒腰,呼出的白气氤氲在冰冷的空气内。曺容仁说,等这件事结束,或许我也有一个不大有趣的故事可讲。

刺骨的寒气终于凝聚成这漫长冬日的第一片飞雪,飘落在某个人流泻的金发上。高挑的身影从远方走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长柄的武士刀。

她看着在茫茫大雪中走来的男人,微微地弯起嘴角。

两封情书

Summary: 17TSM中心向,坑了(。

很多年以后,彭亦亮独自站在雪中等待前来送信的邮差。

信差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哆嗦着从陈旧的布包里摸出两封信。信封上清隽的字迹写着”To Peter”,但笔墨有些断续的不连贯,似乎写信人的指尖颤抖着乏了力。他的心尖仿佛也跟着颤了颤。多年以前王文深蜷缩着躺在他的身侧,呼吸绵甜,总让他忍不住想出手捉弄。

他依稀看见王文深撑着瘦弱的胳膊从床上坐起来,点燃床头的火烛,羽毛笔断断续续地在信纸上写下他的名字,沉重的呼吸宛如随时将要熄灭的火苗。

他在漫天冰雪中握紧了手中的两封信。第二个信封上的名字仿佛要灼伤他的双眼。

致我最亲爱的朋友,它写着,Soren · Bjergsen .

01

规训之石的最顶端刻着比尔森的名字,那位置一骑绝尘,旁人莫敢望其项背。

然而曺容仁细看之下,却在紧随其后的位置看见了一段凿痕,仿佛有人把什么文字硬生生地从上面抹去了。他拽了拽缰绳,马蹄停在了规训石前。

“你曾经是他的骑士。”曺容仁说,”也许还不止如此?”

“早就不是了。”彭亦亮从他身旁缓步掠过,没有停马。

“那是他们给你的。”

他没有否认,只是低头看着腰侧那柄长剑。多年以前他曾经衣衫褴褛地走过冰雪覆盖的荒原,蓬头垢面,血在白雪上滴落成冰。金发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清秀的五官隐藏在绒边的厚兜帽下。他力竭跪在雪里,比尔森那双澄亮的眸子微微垂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于那年那月被册封为骑士。

他跪在城堡的长街前,雪花在他身上积出薄薄的一层。手执骑士之剑的比尔森站在长阶的尽头,剑锋停在他的肩上。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抬头看着比尔森古井无波的湖蓝色双眼。

“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

“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比尔森问他,你是否愿意为此献出生命?

白雪落在比尔森纤长的睫毛上,在他湖蓝色的眼底透出一片阴影,里面是彭亦亮读不懂的复杂神色。骑士之剑悬停在他的肩上,他们在雪中静静地对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汪清亮的湖水中隐隐地燃烧。

他说,”我愿意。”

02

王文深离开之后,那个院落的门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锁上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铁锈。骑士团的少主人站在院落的大门前,手里握着一封薄薄的信,没有拆开。当冰雪落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时,你很难猜透他此时此刻在思考些什么。

那个院落曾经是寒冬中最热闹的地方。

彭亦亮带着王文深上房揭瓦,一把火枪在指尖转出花来。他坐在案前的时候,时常能听见从那处传来的,踏在石板上的马蹄声。他从不发表意见,于是其他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文深走的那天,大雪刚停。

他和王文深站在院落里静静地对视。留着寸头的清秀少年摘下厚厚的兜帽,叹息着呼出一口白气。恍惚间他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文深的眼眸也不再如当年般纯粹。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句挽留的话,难以抑制地思忖着王文深是否原本就和彭亦亮更亲近。清秀的少年看着他笑了笑。”Soren,如果。”王文深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是因为他,你相信吗?”

他没办法回答信或不信。

彭亦亮眼中的骄傲和不服似乎要割伤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带着伤人的尖刺。

“你错了。”彭亦亮对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他并不想和彭亦亮争论这些,只记得有一瞬间,他很想挽留那个远去的背影。

03

西域对曹容仁而言并不陌生。

他出生于某个能征善战,举世闻名的部落。多年以后他重返西域,骑着马站在覆盖满白雪的山坡上,远望着黑色的城堡。滚着绒毛镶边的兜帽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眸,他全身罩在宽大的斗篷里,双手攥住缰绳,对落后几步的郑彦英说他要得到什么。

郑彦英只是微微一笑,背上负着的铁质长剑叮当作响。

倘若你走进西域的任何一家军火铺子,你问老板,这里最有名的火枪是哪一款?所有人都会告诉你同一个名字。

一把枪通常是不会有名字的。在彭亦亮说出自己用doublelift来命名一对枪的时候,当年的比尔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听见一个孩子在说大门前的石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端方正直的骑士团长很难理解他那些天马行空的脑回路。时光荏苒,那对枪早已跟随着它们的主人一起扬名西域。当曹容仁策马站在城堡外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凝视着骑士团的驻地时,他突然对郑彦英说:我想见那个游侠一面。

郑彦英不爱张扬,但他知道郑彦英能够做到。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下。游侠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高高的树杈子上,怀揣着一纸袋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苹果派。他看着从远方走来的曺容仁和郑彦英把马拴在树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郑彦英故作惊讶:Peter,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怕生?

多年以后的彭亦亮在一次酒会上抱怨,core看起来太像他的监考老师,仿佛下一秒就要让他掏出枪来瞄准天边飞过的候鸟。他确实罕见地紧张着——拥有一个像曺容仁这样强大的助手意味着什么,光是想象这点就足够让他兴奋。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年他尚且能被冠以“比尔森的骑士”之名,突厥的骑兵曾经将他和他的雇主团团包围,铁蹄扬起的尘土迷乱视线。曹容仁手执缰绳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游离在包围圈之外,兜帽遮住他半张脸,只有握着缰绳的那只修长却青筋浮起的手上戴着几枚象征权利和婚姻的宝石戒指。

“你想知道什么?”他掏出腰间的手枪,随手转了个枪花,”我能打中那个最高的塔尖。”

曺容仁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初晴映雪,和风拂面。

“我想看你用剑。”

——那可真是鬼见愁。

他有那么一秒怀疑对方是存心想要让他出糗,但曺容仁依旧笑得温和坦荡。郑彦英看着身边长久对视着的两双眼睛,自觉无趣,牵着两条缰绳走到一边去喂马。彭亦亮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拔出了腰间那把几乎只是用作装饰品的长剑。

他搜肠刮肚,回忆着脑海里少得可怜的那些招式,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记忆中那个躲避不开的人。

他恰恰好认识西域最有名的剑术大师——比尔森拥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当那双手握住剑柄的时候,再普通的剑都会变得华丽而又致命。

“所以说。”他坐在比尔森的桌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骑士团予他的那把长剑,”我能用它来切南瓜吗?”

一旁的王文深扑哧一声笑出来,偷瞄着比尔森的脸色。后者只是笔耕不辍,羽毛笔在牛皮纸上写下最后一行流畅的字母,回头时眼神意外地柔和。

“那不如。”彭亦亮玩心顿起,一如既往地厚着脸皮,”Soren,你教教我。”

04

Doublelift的确是个不太会用剑的骑士。

城堡里的风雪仿佛永远都不会停,好似比尔森那双永远冷淡如常的湖蓝色眼眸——到这里他又想起来,王文深曾经告诉他,Soren的两只瞳孔在阳光直射时有着微妙的颜色差异。

王文深的眼睛永远都能观察到比他更多的东西。他第一次见到王文深的时候,却是在温暖湿润的南部。蓝花楹的枝条把天空切割成淡色的碎片。王文深从城墙上探出头来,有些羞赧的朝他挥了挥手。

“Peter?你就是Peter?”

他和王文深果然一见如故。

他和出身南部的贵族少年并肩回到了那片冰雪覆盖的土地。那句”你教教我”话音刚落,王文深已经把剑丢了过去,大有”你今天非教不可”的架势。

比尔森的眉梢抽动了一下,他这才发现王文深意味深长地丢给了比尔森一把女子剑。

——天知道他有多爱看到这副表情出现在比尔森脸上,好像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冰面喀拉裂了个大口子。他和王文深用眼神交汇笑作一团,看着剑术大师比尔森拔出了那把绣花针一般的女子剑。

他看见他的神色微微一变。

在下一刻,薄且韧的剑身紧贴着他的侧脸划过,几乎连一丝风声也无。他极快地翻窗而出,比尔森紧随其后。王文深倚在窗边,看着他狼狈地闪过第二剑,转身时拔出了腰间的火枪。

“Peter!”王文深一拍窗框,探出上半身来,”嘿,别开枪!”

话音未落,门前的桉树拦腰折断,正中一个火枪轰出的大洞。王文深急急地从楼梯下跑来,比尔森回过头来看着他,那把袖珍的女子剑挽了个剑花,收进了鞘里。

“完了。”王文深摆摆手,有些幸灾乐祸,”这可是你们搞砸的。”

他本该回怼王文深几句,却在下一刻忘记了刚才组织好的语言。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正如王文深所说,他看见比尔森的两只瞳孔呈现出微妙的颜色差异,看起来有些相当怪异的不和谐。

兴许是察觉到他的眼神,比尔森一言不发地别过了视线。

05

都是年少往事了。

于那人而言世间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他曾经真切地以为过会有那么一两个意外的,但多年以后,在他和王文深离开的时候,城堡的少主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和Soren早已无话可说。

比尔森要走他的阳关道,他便走他的独木桥。他能带走的只有一对枪,一匹马,就如他来的时候一样。大门前的石雕骑士仍旧昂首挺胸地站立着,枪尖立在身侧。他不禁回头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雕像上好像少了些什么。

“那块蓝宝石不见了。”

王文深注意到他的视线,勒马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被谁收起来了吧。”

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沿着商道一路跟着王文深向前走。到了快分别的地点,王文深却突然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像不像他的眼睛。”

“啊?”他正掏出腰间的水壶灌了两口,有些不解地看着王文深,“什么?”

“没什么。”

他有些奇怪,王文深却很快岔开了话题,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那是他们并辔同行的最后一段路,他有太多话想要在分别之前说完,终究没有追问这件小事。

多年以后他从邮差的手中接过那封信,漫天大雪模糊了视线。王文深的笔迹仍旧整齐清隽,纵然力道不足,多了怪异的停顿和缺口,他却仍旧觉得有某个落了灰的角落微微动了动。他站在雪中一行行地细细读那封信,手指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王文深说,Peter,你什么都好,只是总是笨得像个土豆。

06

经年的硝烟味和风雪仿佛又扑面而来。后来封地的仆役告诉他,在强支身体秉烛写下那两封信之前,王文深已经整整三天不曾睁开眼睛。

他又记起很多年起的那个战场,他和比尔森后背相抵,双手握枪。他看见某个策马的身影立在断崖之上,印着星辰家徽的旗帜在身后飞舞。突厥的骑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上方的曺容仁不紧不慢地握着缰绳,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他们,硝烟和血腥溅不到一片衣角。

Soren原本可以离开的。

多年以后的王文深在信中告诉他:Peter,他是真的,真的想要救你。

王文深的双眼无声地见证了太多东西。他在乱军之中看见那匹白马飞奔而来,比尔森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他在下一刻落入了某个熟悉的怀抱中。那把为骑士团立下赫赫战功的长剑护在他的身侧,斩断横在前方的无数刀戟。马蹄声从崖底一路疾驰而去,他正要为比尔森指路,后者却突然掐紧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骼。

比尔森问他,Peter在哪里。

他张了张口,来不及回答,比尔森已经翻身下马,剑柄一拍马背。受了惊的马嘶鸣一声,他高喊着比尔森的名字,咬着牙抱紧马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折返而去,长剑的最后一点光芒也淹没在硝烟里。

07

从那一刻开始,命运脱轨转向了不可挽回的方向。

王文深永远不会忘记他再次见到比尔森的那一刻——骑士团的团长以剑拄地,剑刃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豁口,不知道一夜之间斩断了多少根骨头。比尔森半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唇角隐约有血迹滑落。

他从未见过比尔森这般,而那还不是最让他惊恐的。

在比尔森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纵横的血迹让他几乎辨认不出那张原本清秀的脸。比尔森费力地伸手捂着右眼,但他依然看清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后面……他在。”

比尔森支着剑站起来,踉跄着朝他走了两步,然后直直地摔了下去。

整个骑士团在那一刻寂静如死,战场上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一扶那个从未倒下过的人。

他们的主人一定会很生气——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一个失去右眼的比尔森或许足以让那人发疯。

所幸没有人知道Soren是为了谁而折返,或许事情还有他可以转圜的余地……或许。

他亲手擦干那张脸上的血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骑士团向北撤退,避开突厥人铺天盖地的暗哨。没有人意识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掌控实权,在比尔森和彭亦亮都不省人事的时候,整个骑士团自然而然地听凭他指挥。

原本一切都损失都可以被降到最低。他以最小的代价保全了整个骑士团,几乎是从骁勇善战的突厥人眼皮底下全身而退。彭亦亮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除了他没有谁知道比尔森是为谁而折返,整个骑士团都能作证是比尔森自己不慎被围……然而当他带着整个骑士团回到城堡,那个站在城楼上的身影还是不由得让他僵硬了片刻。

城堡的主人手握权杖,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他带着他们的主人走过长长的回廊。躺在床上的比尔森睡得并不安稳。在医者揭下那块被血染红的纱布时,那道秀气的眉紧紧地皱着,拧成一团,冷汗不住地往下滴。

他示意医者用纱布封住比尔森的口。他们的主人却抬手拦住了他,紧盯着那双微微翕动的唇,神色不善。

王文深瞬间白了脸色。

比尔森仿佛仍旧在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干哑的嗓子挤出少许破碎的音节。他隐隐地读出那唇形,恐惧在瞬间握住了他的心脏。比尔森剧烈地咳嗽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力量攥住了医者的手腕,点点血沫顺着唇角滑落。主人眼中的杀意在那一刻让他觉得彻骨的冷。

比尔森喊:Peter。

08

Regi果然为此而震怒。

王文深抬头看着窗外被分割成四方的天空,突然觉得无比悲凉。

身着吉普赛服饰的女巫们赤足行走在木制的回廊上,迈着细碎的步伐往返于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他再次见到比尔森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传说中,那些女巫们有着巧夺天工的手艺,主人为他最宠爱的孩子找来了成箱的蓝宝石,那是一只能够以假乱真的义眼。

一个剑士的天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距离感的掌控,剑刃离你还有几寸?你能来得及避开多远?他尝试着闭上一只眼睛,似乎总是要摸索几次才能够到手边的东西。

但比尔森表现得一如寻常。他在那一日路过校场,比尔森正在木靶前张弓搭箭。他微微驻足,看着那支箭“唰”地插进靶心里。

他无端地松了一口气,又想要叹息。

只有一件事和王文深预料得分毫不差:彭亦亮躺上半月之后,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

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那已经是他们分别前最后一段平静时光。

暴风雨将至的时候,某些脆弱的平衡早已摇摇欲坠,可他在彭亦亮的眼中看不到半分阴霾。教会他骑马用枪的游侠仍旧喜欢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浪荡话,骨头还没长好的腿上打着厚厚的木板,却仍然要单脚从房门里蹦出来,拽着他一起喝下午茶。

“Soren.”彭亦亮远远地叫住了那个背影,“原来放在这里的小蛋糕呢?”

彭亦亮把茶煮得七零八落,勉强倒满三杯,加进两块方糖。一杯推到他面前,另一杯放在了比尔森的右手边。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看着比尔森,莫名地开始紧张。比尔森神色如常,只是手指在杯柄边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摸索着伸进了孔里。

王文深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嘿,你又在想谁家的漂亮女儿?”

彭亦亮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彭亦亮。

“真难喝。”

比尔森抿了一口红茶,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们。

我和我生命中的五个男人

Summary: Doublelift中心,大学校园AU,纯狗血,坑了(喂

在订婚的时候收到其他男人送来的花挺奇怪的,尤其是当着Core的面——嘿,明明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好像我非得做贼心虚一样?

我也没说谎,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束花是谁送给我的。

——《Peter Peng的私人日记》

彭亦亮订婚的时候不少人都很惊讶。要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多数人都认为他这辈子只能一个人埋进地里。

因而他告别单身的Party开得格外盛大,散落世界各地的老友们都不辞辛劳前来祝贺。王文深进门的时候酒吧里的人已经基本喝了个半醉,彭亦亮蹦累了一个人坐在卡座里,身旁放着一束格外醒目的花。

“哈,这是谁送你的?”

王文深语调讥诮,眼神睨过上面放着的一张小小卡片,除了“结婚快乐”四个字什么也读不出来。

“Vincent,来的真慢。”彭亦亮看见他后欣喜地吹了个口哨,顺着他的视线又看了看身旁的花束。

“我还真不知道。”彭亦亮耸肩,回忆了一下当时清醒,有些头痛地皱了皱眉。

“好哥们,帮我动一动脑袋?”

在订婚现场收到其他男人送来的花是件有些尴尬的事。好在他的伴侣生性大度,嘴角依旧挂着正好的弧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尽管如此他也早在心里叫苦不迭,此刻见到王文深如见救星。要知道作为他从大学时代一路走来的朋友,王文深一向擅长在此类事情上出谋划策。

随后他便看见王文深的表情古怪了起来。

“停停停停。”他嚷嚷起来,“干什么。”

王文深明明只是在若有所思地计算些什么,他却仿佛被人抓了小辫子,酒意更让脸颊滚烫。

“你那是什么表情——”

简直就像是在数数一样。当然,他们都没把这话说出口。

他知道王文深最先想起的人必然是谁,因为他自己的思路也如出一辙。

当年他那场风花雪月的恋情在大学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年之后还是聚会时谈论的焦点话题。Martin如今已经是欧洲小有名气的歌手。说起Rekkles这个名字,不少人都能哼上一两句。

这一切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大学的时候,金发碧眼的吉他手就已经是全场的焦点,少女们尖叫欢呼的对象。

他们的相识和相爱如世间公理一般必然成立。一个才华横溢的吉他手必然拥有一个同样浪漫有趣的伴侣,这是永恒的真命题。

全世界见证他们盛大的相恋。Martin抱着吉他出现在在平安夜的晚会上。五光十色的彩灯照亮欧洲少年被汗水濡湿的额发,深邃眉眼在细碎阴影中若隐若现。但一曲终了,琴弦止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听清了Martin所说的话。

突然之间所有的视线都对准了他,舞台上的吉他手注视着他的眼睛,无比深沉地念出华丽的告白。

随后是无数尖叫哄闹,他好像也跟着发了疯一般雀跃。晚会结束人群散去,冬日里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Martin拽着他在雪里鬼叫,一路玩闹着在大街上奔跑。

酒吧里的霓虹灯映在鲜艳的鸡尾酒中,他记不清那天晚上自己喝了多少杯。Martin仿佛想在一夜之间为他唱尽人间所有曲调。所有的人都成了黑白的模样,他只记得金发的吉他手眼中炽热滚烫的色彩。他们喝到大街上空无一人,拽着彼此的手像傻子一样跑出门去,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咯咯笑。

于是Martin在飘着雪的路灯下吻他。

他们在空旷无人的夜灯下接吻,吻到肺里再也没有一口多余的空气,吻到彼此上气不接下气,夸张地撑着膝盖指着彼此喘气大笑。圣诞节前的雪花落在玻璃窗框上勾勒出温馨街景。他因为寒冷和过量的肾上腺素而战栗,于是男人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自己穿着一件单衣。

“但Rekkles有必要送你花吗?”

王文深耸肩,“他给你写的歌都够出三张专辑了。”

“你要说是有谁想让Rekkles不爽我还——”

王文深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显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和Rekkles之间的风花雪月之所以世人皆知,其中少不了另一个人的推波助澜。

风流倜傥的欧洲吉他手拥有众多的崇拜者,当然也有相当多看他不爽的人存在,同样来自欧洲的房地产大亨唯一继承人Luka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毫不怀疑Luka愿意做一切能做的事,只要能毁掉Rekkles一天的好心情。

Luka也的确做过很多——就差开着直升机拉横幅说Marry me了。但就连彭亦亮自己都分不清Luka究竟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Rekkles多一点。或许压根就没人能分清,但Luka的某些疯狂行径依然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没必要啊。”

彭亦亮摆摆手,“我和Martin分手多少年了。”

“你就没有想过——”

王文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又仿佛触及到什么隐秘的回忆,悠悠叹了口气。

——你就没有想过Luka也许并不只是为了恶心Rekkles,王文深并没有把这句话说下去。

从头到尾,他只是在以旁观者的视角与彭亦亮一起回忆久远的学生时代。

他并不想让自己也参与进这个故事里。他是彭亦亮从大学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朋友——至少彭亦亮这么认为,那就够了。

Luka并不是如人们所说的单纯恶心着Rekkles——王文深清晰地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他清晰地记得下着雪的平安夜的那个晚会,Martin抱着吉他在台上低唱,缤纷的霓虹灯光落在浓密的睫毛上,松石绿色的眼眸里仿佛写着世上最动人的歌谣。他记得一曲终了,Martin抱着话筒,用那副低沉好听的嗓子一字一句地念出情话,深情而滚烫。

献给吾爱。

少女们的尖叫震得他几欲失聪,人声鼎沸,彭亦亮坐在最前排笑而不答,黑压压的人群阻隔了他的视线,一切都离他如此渺远。

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在晚会最高潮推开后门离开的人。他独自穿过空空荡荡的大厅,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入场处的台阶已经被人占了。

Luka背对他独自坐在那里,夹在指尖的香烟缓慢地燃烧着。

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丢着一束花,七零八落的枝条满出来,掉在地上。

他回头,场馆内仍旧人声鼎沸。远处的舞台上,吉他手坚实的臂膀上绘着漂亮繁复的纹身,他看见了彭亦亮的名字。

“不可能。”彭亦亮哑然失笑,“Luka这种人脑子被驴踢了也做不出送花不留名这种事。”

“太闷骚不像他。”

“闷骚的前任你不是没有。”王文深白他一眼,“噢,现在我们又要开始争论比尔森到底算不算你的——”

“闭嘴,Vincent。 ”

他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一句恶狠狠的还击。

Soren · Bjergsen 并不是他的类型。

一个常年泡在图书馆功课全A+的好学生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他鬼混到一起,他们唯一的交集也许就是令他焦头烂额的考试周。只有在这短短的不到半个月,他才有可能勤奋地抱着书往图书馆跑。

他不常去图书馆,也并不习惯把借阅卡时刻带在身上。

于是他和安保吵了大半天也没被网开一面,抓耳挠腮时才发现里面咖啡店的窗边坐着一个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像是在某节课上见过。

“伙计,嘿。”他朝里挥手。

“能带我进个门吗?”

他总算免于再通勤往返40分钟回去拿借阅卡的宿命,心满意足地被“好像是某节课的同学”的好心人领进门。他起得晚,四处看看也没什么多余的座位,索性就把书放在了那位好心人的对面。

“这儿没人吧?”

他得到允准安顿下来,对面的金发少年沉默着把桌上的书往里收了收。他这才注意到放在少年面前的那张稿纸,密密匝匝齐整地写着一行行算式,到了最后一行却截然而止,变成了一些无意义的画圈圈。

理解。他心想,看这玩意儿的时候要不走神真是太难了。

“你开玩笑的吧。”

那天他回宿舍的时候和室友说起这事儿,后者看向他的眼神却写满了怀疑。

“比尔森每天八点就坐在那了。”室友将信将疑,“他可是读书机器,可就算走神也不至于走神到在本子上画圆圈。”

“这恰恰好说明——”他煞有介事,“读书机器也一样讨厌数学,所以数学反人类。”

此后他确实经常在叼着面包跑去教室的路上看见比尔森,那个靠窗的位置就像是读书机器的专属座位。他每每想着下次碰到要挥手打个招呼,进去买杯咖啡当作感谢,可又总是急匆匆赶着上课,最后也没得到机会。

但他和比尔森到底还是熟悉了起来,至少是见面可以叫出名字的程度——甚至他在春季考试周前还试着去问比尔森借了习题,意外地没有被拒绝。

纸张被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叠成一摞,放在透明的文件袋里,甚至于他取出来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神圣感,生怕弄乱了顺序。

比尔森的习题就像是印刷上去的标准答案,一张张A+赫然在目。他一边感慨一边像鉴定珠宝一般翻阅着,终于找到了一张评分为B。

他随意翻阅了一下右下角的日期,果然,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你居然算错了这个。”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比尔森,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啧啧称奇。

“哈,认真地说,这题我都能写出答案。”

比尔森抬头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收敛了表情,又低下头去看书。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时候热恋期的他几乎翘光了所有能翘的课,大抵是没有什么资格编排比尔森的。

他关于图书馆唯一的印象就只剩下:咖啡馆窗边的那棵树大抵是个适合亲吻的好地方。

“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你当时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彭亦亮有些抓狂地揉了揉头发,看着王文深挑起的眉梢。

“秘密。”

王文深拉长了尾音,一脸高深莫测。

想要察觉出一些变化并不难:熟悉彭亦亮的人都能知道,他的考试周过得有多狼狈。

哪怕王文深低他一级——在学生会里向来是彭亦亮话事,但每每到考试周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彭亦亮的求助对象,王文深也不例外。

他早已习惯了在考试周的清晨拖着起不来床的彭亦亮一起去图书馆,把买好的面包甩在对方面前。但这情况从某一年开始彻底变了——那一年的彭亦亮看上去一点都不慌张,也几乎没有向他抱怨任何关于课业的问题。

在某个周末,他照例和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彭亦亮来到图书馆,看着他从包里拿出纸笔电脑——里面夹着一张稿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下意识帮彭亦亮拾起,纸上算式字迹清隽,条理分明清晰。

他攥紧了纸张的一角,险些撕出痕迹。

爱欲其生

Summary: 比彭NC-17文学慎入。

“我们的药已经用完了,soren。”

他低头,手指插进男人金色的短发里,带了些不容置疑的强硬把人禁锢在床上。比尔森镇定自若地抬头看着他,赤裸的肩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隐约可见粘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肉。

“不重要了,敌军还有三十英里就到了。”比尔森反唇相讥,“你真有闲情逸致。”

话音未落便被彭亦亮一口咬在嘴唇上,苍白干裂的唇纹里渗出少许血珠。比尔森闷哼一声皱起眉毛,伸手揪住他的领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紧,瘦削的小臂上隆起肌肉的线条。彭亦亮察觉到他的想法,提前一步抬起手肘抵住了他的喉咙,把他牢牢压在了身下。

“好好当你的伤员。”彭亦亮咬着他的耳朵尖,低声说。

受制于人的滋味十分糟糕,比尔森不怒反笑,彭亦亮知道他气极,反而愈发兴起地恶意将拇指压进他的口中。比尔森抬起那双冷若冰霜的棕绿色眼睛,一边用令人生寒的目光盯着他,一边却貌似乖顺地将他带着血腥味的指节含入温暖的口腔,舌尖灵巧地舔舐粗糙的指茧,湿润微痒。暧昧的水声回荡在空气中,情色意味愈浓。他愈发想要得寸进尺,无视比尔森警告意味渐浓的眼神,另一只手一路向下,似乎要沿着大腿根愈发挑衅地向里抚摸。

果不其然被比尔森给咬了。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比尔森尖锐的犬齿毫不留情划开皮肉,彭亦亮吃痛地皱眉,在晃神的瞬间狠狠地挨了一下。比尔森一脚踢中他的小腹,只一刻便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比尔森还在发烧。

过高的体温紧贴着彭亦亮的皮肤,意识到这点让他强行克制住了攻击的本能。老旧破烂的布帘透出一点昏暗的星光,照亮金发男人光裸背脊上洇着的大片潮湿汗渍。彭亦亮一时恍惚,冰凉粗粝的手指很快将他的上衣扯了下来,比尔森眼中的一切包括情欲都是如此直接而富有攻击性,就连做爱也须像用军刀切开敌人皮肉一样精确利落。

“你真心急。”

比尔森语调讥讽,直截了当地伸手抚握他已经硬起的性器。彭亦亮尚且顾及他肩上新缠的绷带,索性就着姿势继续挑衅,示意他再伺候得舒服一些。

倘若丹麦人真有这么容易服软,他们就不会在十岁的时候为一个苹果派吵上三天。

冰冷粗糙的指尖掐上彭亦亮腰上温热的皮肤,刺骨的寒意激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比尔森垂眸欣赏着他小小的抽气和挣扎,似乎终于开始感到满意。

丹麦人俯身压着他的四肢,膝盖分开他的大腿,指尖的凉意划过他大腿内侧细腻的皮肤。对他们而言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里爱欲和憎恨一样鲜明。他好像无端记起很多年前的小镇,他帮众多玛丽或者苏珊小姐之中的某一个赶跑那群恼人的小流氓,膝盖摔得鲜血淋漓。他呲牙咧嘴地坐在台阶上,远方有一个清瘦的少年走来,夕阳把比尔森的影子拖得老长。

“你甚至不觉得丢脸吗?”

少年比尔森冷着脸抬起他的腿,用清水冲去伤口上的泥沙,疼得他几乎要憋不住生理性冒上来的泪水。

“嘿,是我打赢了——”

彭亦亮红着眼眶却抬高声音抗议,尾音因为比尔森浇在伤口上的酒精化成一声尖促的喘息。

破旧斑驳的玻璃窗外风雪交加,两个赤裸的男人在小小的病床上肌骨相缠,仿佛年少时为了一个姑娘的吻在沙地里打着滚撕扯。比尔森带着枪茧的粗糙指腹抚摸过他膝盖上的那个旧伤疤。尖锐的疼痛感仿佛仍旧留存在那里,修长而冰冷的指节不容抗拒地没入他的身体。彭亦亮哑着嗓子低吼,干涩的痛感让他下意识收紧了指尖,指甲深深地抠进比尔森的肩膀,渗出少许鲜血。

从他们六岁那年一起看上商店里的同一个足球开始:倘若彭亦亮受了一分疼痛,必然要让比尔森受上两分。

彭亦亮张口便咬,粘腻的皮肤咬了满口咸涩的汗水。比尔森无视了其他所有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是强硬地箍着他的腰,两根手指缓慢地没入艰涩的甬道,一点点插到最深处。

刺痛感让彭亦亮倒抽一口凉气,毫无章法地蹬着腿后退,湿淋淋的汗渍蹭在床单上。肩伤让原本能用暴力解决的事变得格外麻烦,比尔森皱了皱眉,强行压下烦躁感,难得温存地沿着大腿沟向上摩挲,却被对方紧紧地扣住了手腕。

彭亦亮在下一刻用力地将他拉向床单,比尔森径直栽向枕头,拉扯着和他摔在柔软的床垫上。亚洲男人回身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低沉地喘息,背肌隆起恰好的线条,缝隙里淌过金色的汗水,像黄土隆成虬曲的山峦,蜜色的土地上流过细小的溪水。彭亦亮粗暴地伸手插进他的发间,拽着他的短发用力地将他按在枕头上。刚才那一下摔得疼了,摔得比尔森眼冒金星,肩上的伤口传来绵长而尖锐的疼痛。该死的亚洲男人得寸进尺,双手一寸寸地揉按过他洁白细腻的皮肤,他紧闭双唇压低声音,吞下每一句粗重的喘息。

冰冷的,白色的星星躲在窗帘的缝隙外头,留下一线昏暗的星光窥伺泛着消毒水味的房间。他发着烧,汗水淋漓,原本就不多的力气早在相持中用了大半。彭亦亮最终决定不给他留任何反抗的机会,不由分说地压着大腿折叠起他的膝弯。他白皙颀长的小腿架上亚洲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滚烫赤裸的性器紧贴着他的小腹,他闭上双眼想要回避,潮湿的汗水顺着大腿内侧细腻的皮肤缓慢淌下,沾在彭亦亮蜜色的皮肤上,水光在昏暗的房间内隐约勾勒出腹部薄韧的肌肉线条。

丹麦人仿佛在受刑,闭上双眼,薄唇咬到发白,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打湿,漉漉泛着水光,仿佛身陷囹圄承受着巨大痛苦的高洁骑士。白皙颀长的脖颈像天鹅般扬起,大腿被强行分开,肌肉匀称的身体被弯折成一个脆弱的弧度,承受着亚洲男人直接整根没入的性器。被入侵的巨大痛感让他下意识张开唇,哑着嗓子抽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薄唇一张一合,像被巨浪拍上沙滩的鱼,最后被彭亦亮狠狠地咬着唇瓣吻下去。

那感觉强烈到让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男人的性器埋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带来尖锐的疼痛。他被一个男人禁锢着,从里到外,绝对全然地占有。

他正在被挞伐,被拉着脚踝分开大腿,在交合中被插进最深处。快感嵌在汹涌的疼痛里,比尔森终于低声呻吟了一声,身体无意识颤抖着抽动,彭亦亮宽阔的肩和有力的臂膀死死地将他按在怀里,用力时蝴蝶骨上薄薄的肌肉绷紧,汗水沿着细小的纹路滴落在床单上。

彭亦亮的怀抱如同枷锁般不留一丝缝隙。他们肌骨相贴,他在逐渐升腾的情潮中挺立的性器紧贴在亚洲男人小麦色的小腹肌肉上,汗水混杂着不明的黏稠液体,肌肤偶尔随着律动分开时充满情色意味地粘连出晶莹的一线液滴。

他知道彭亦亮想要什么。

要他难捱地祈求辗转,要他雌伏,要他动情地呻吟。于是充满恶意地将他禁锢在怀抱中,禁止他触碰自己的身体,连他的欲望和快感都要牢牢捏在手中。

快感连同疼痛一样汹涌,逼得他眼角绯红潮湿,像白宝石般的一小片水光,亮晶晶地漫过眼角皮肤细腻的纹路,恼怒感却油然而生。比尔森愈发烦躁,手指直挺挺地插进亚洲男人湿透的黑发向外撕扯,试图将他从紧紧贴合着的胸膛剥离出去。彭亦亮被扯得低声嘶气,眼角眯起,更加强硬地要往他身体里操干。

烦躁感逐渐演变成难以抑制的愤怒。可他生来冷然静默,北欧风雪经年不化,苍白的日晷养出如松柏般坚韧挺拔。这世上并没有很多事能让他生气,也并没有很多事值得生气,可彭亦亮不是冰天雪地也非草木飞花,谁叫他在六岁那年被一匹热烈难驯的小狼崽咬破了嘴巴?和他紧紧贴合的男子胸膛下跳动着一颗野心勃勃的心脏。彭亦亮生在光下,被烈日晒黑的小麦色皮肤,赤诚,美好,却永远不会驯服,永远像一颗钉子一样扎在他过往的生命里,茫茫冰白中刺眼的红,那不可忽视的强烈不适感,总是能叫他如此的……愤怒。

从他第一次遇见他开始,那愤怒从未熄灭过。

他在黑暗中低声地喘息,垂下潮湿的睫毛。可彭亦亮不依不挠地伸手来掐他的下颚,虎口如钳般捏着他的脸颊,在潮湿的洁白皮肤上掐出一圈红印。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将含水的雪花拍上玻璃,昏暗的光晕里染着两个模糊交叠着的身影。比尔森终于意识到彭亦亮眼中那饱含快意的欢愉从何而来,像是久远到宛如上辈子的很多年前,那人也曾趁他未觉在他的课桌上丢下一条肥硕的毛虫,并在他压下喉间一声惊呼的时候满意地大笑出声。

莫大的屈辱感灼烧得比情欲还要剧烈。他挣扎着别过头,又被彭亦亮毫不留情地掰正,强迫他凝视着破旧的玻璃窗上倒映出的模糊画面。在空明澄净的画卷中,一个男人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被迫交合,被迫承欢,白皙的皮肤湿润绵软,腰腹被掐出漫漶的红痕,像剥了皮的蜜桃,漉漉泛着少女般的潮红。

“好看吗?”

彭亦亮轻笑着凑近他的耳尖。

那愤怒终于饱涨得要滴出水来,像即将燃火的团簇浓烟,阴云堆叠,暴风雨将至。比尔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的光却漫向黑色的渊底。很多年前军队有传言,说丹麦佬曾经徒手挣断麻绳而后捏断一个成年男性的气管,而那并非空穴来风。

自久远来的愤怒烧干了比尔森眼中潮湿的水痕,彭亦亮第无数次嘲弄他那故作清高的可笑自尊,但事实上不管在多少次之后,那具身体所能爆发的力量仍旧能令任何人惊心动魄。

比尔森一头撞得他眼冒金星,双手径直掐住他的脖子,苍白的皮肤下可见青色的筋络,紧而薄的背肌隆起,汗水洇过,被灼烧的融冰滑下雪峰,右肩的纱布因为陡然发力的崩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鲜血漫出,像烧红的怒火,绽出伤口未愈的血肉。

“你他妈的——疯——”

他被掐到近乎窒息,那铁钳般的手指一松便开始剧烈咳嗽。他甚至没有时间多喘上一口气,比尔森拽着他的发尾重重地砸向床头,木板发出细小的碎裂声,有那么一秒他怀疑其中包括自己的头骨。铁锈腥气扩散开来,牙尖在猛烈的撞击中刺破下唇。他头晕目眩,徒然张口喘息,像行将溺水的人,发不出半点声音。

双腿无力地绞紧床单,他试图挣扎起身,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部,却在下一刻连呼吸都被吻狠狠堵上。

唇上刚刚嗑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冰冷的火在丹麦男人眼中燃烧,那些亲吻却怪异地深情而绵长,血伴着津液一起从唇角淌下,被丹麦男人一点点舔吻干净,仿佛在品尝他血管下涌动的年轻生机。

汗水顺着比尔森下颚凌厉的线条滑下,无声地滴在他冰凉的胸口,像是滚烫的烛油。他瑟缩着,双腿在水渍洇涣的床单上微微抽动。眩晕感弥漫四肢百骸,他看不清大片黑影,指尖无端碰到某条冰凉的绳索,忍不住咬紧双唇。

一个像比尔森这般端方正直的战士显然对情事上的花样一无所知,于是反捆他手腕的绳索也毫无温情可言。这类粗糙的尼龙布绳足以捆住十个像他一样的成年男性,那结扣的手法迅速而标准,像是捆绑战俘,没有任何可供挣扎的空间。

比尔森不愧为北盟军的噩梦。

反捆在腰后的手腕被抬高到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关节韧带的痛楚几乎立刻逼得他眼眶潮湿,他近乎能听见自己的筋骨在咯咯作响。只要丹麦人再向前推一寸,他的胳膊一定会脱臼。

他张了张口,只发出如气音般的呻吟,泪水从通红的眼角渗出。比尔森卡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膝盖死死地顶着他的腰窝,欣赏他如同一条案板上的鱼般挣扎。

血从唇角缓缓滴下,他的牙齿死死咬进肉里,胸膛剧烈起伏着,却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他闭上眼睛,潮湿的黑发像海草般胡乱贴在额前,被丹麦人粗鲁地撩开,掰过他的下颚,如撕咬般啃吻他鲜血淋漓的双唇。他睁开湿透的眼睛,眸底像蓄着无声咆哮的黑色海浪。比尔森掐着他的脸颊,一圈圈收紧绳索,粗硬的尼龙纤维划破皮肤割进血肉,他猛地一颤,呻吟声也被捏在丹麦人虎口中,化作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

血染红了绳索,在手腕上留下斑驳的伤痕,比尔森将那绳尾牢牢绕在手掌上,一寸不松。他被迫跪伏,张开大腿,腰身高高地抬起,被男人直接贯穿到底。他低哑地呻吟,宛如猛兽低咆,分不清是疼痛抑或是快意。

被捆在后腰的双手微微挣动,用力时蝴蝶骨上肌理更加分明,随着律动聚拢成薄韧的优美线条,因为疼痛和快感微微颤抖,泛着潮湿的水光。汗水漫过湿淋淋的腰腹,最后无声地落进黑暗里。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跪在床上,咬紧牙齿,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粗重地喘息。比尔森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滚烫的皮肤下是强有力的心跳。多么熟悉的姿态,按着他的头颅,不容置疑地将他压在身下,像是征服,像是胜利。

比尔森拽着他的发尾,强迫他抬起头正对玻璃窗。他终于被逼出一声媚俗的呻吟,透明的玻璃窥伺着昏暗的一角,两个男人肌骨相缠,比尔森的唇贴在他耳边,他仰着脖颈,灯火勾勒出昏黄的线条,充斥着欢愉抑或是痛苦。

男人的性器深深埋在他身体内,毫不怜惜,吞下的呻吟化成哽咽。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角,他仍旧只是紧闭双唇。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所有暴戾,悲伤,欢愉,不论是什么,又怎么能沾染上爱这个字眼?

三年,五年,那尖锐的疼痛和恨意仍旧深深扎在他心底,混着淋漓的血肉,开出畸形的花朵。那一年漫山飞雪,悬崖万丈,丹麦人嘶吼着跪在地上,指爪深深抠进冻土,像头发狂的野狼般发出可怖绝望的咆哮。

那双哀恸欲绝的眼睛,那只在风中没能抓住他的手。有一滴清澈的水从丹麦人的下颚滑落,穿越无数峭壁和风雪,落在他的脸颊上。

丹麦人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于是他被抛弃在雪中,好多血和眼泪,骨骼在风里无声地破碎,恨意疯狂地滋长。漫山飞雪阿,冰川也会流泪吗?

“我看见两个男人。不是兄弟……”

在他十二岁生日的那天,街边乞讨的吉普赛人不由分说地握着他的手,展开他掌心的纹路,黝黑的指腹缓缓划过那条从中断开的生命线。

“不是兄弟,但却注定一生纠缠。”

汗水顺着眼角落入鬓发,粗糙的手抚上他的侧脸,依稀有一个吻落在他的鬓角,像是回到了儿时夏日的午后,回到了恍如隔世的很多很多年以前,眼泪还不曾被大雪埋葬,两个男孩抱着足球并肩跑过,踏碎商店门口浅浅的水洼,彩虹和城市的倒影泛起褶皱,温暖地在橙黄的阳光下消弭。

“……当你背起行囊,远赴他乡。”

少年比尔森坐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缓慢地哼唱丹麦小调。然后便是万丈绝壁,漫山风雪,他向着地狱坠落,来自多年以前的歌声飘飘荡荡,冷风飞雪,一起将他淹没。

“亲爱的人阿,我愿做长风绕战旗。”

亲爱的人阿,所有不曾说出口的道歉,不曾握住他的那只手,不曾为他流下过的泪水。多少年后,在太阳最后一次升起的时候,他依稀听见那一声清脆的呼喊。

“对不起。”少年比尔森向摔在地上的他伸出手,“一起回家吗?”